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令人难以琢磨,当初杨昊费尽心机把裴度请到河东来,本想借他的盛名稳住河东局势,继而在他的名下把持河东军政。w√w w★. 因此当朝廷诏令裴度出镇河东后,杨昊显得既兴奋又紧张,他指示曲处机、穆兰青等驻京人员,尽一切可能阻止裴度携带洛阳亲信进河东。
裴度倒是颇有元勋重臣的风范,他赴任河东时身边只有五名学生跟随,这五人都是未经阵仗的清谈玄士。杨昊稍稍松一口气,但形势突然生了逆转。
先是有御史上表参了柴上研一本,柴上研随即被革职查办,继而流配岭南白州。裴度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扫清了赴任河东的最大一个障碍。柴上研的突然倒台,使得杨昊费尽心机与他订立的密约,突然变得一文不值。这还不算完,裴度在来河东的路上,擢升穆良芳、骆莱为河东节度副使,同时又命穆良芳兼任左军都督、忻州刺史,骆莱兼任太原少尹。而他自己则是集北都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三大要职于一身。
本来一盘散沙的河东各派瞬间团结在裴度身边,太原城的五万驻军,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就由五万只可任意宰割的绵羊,变成了环伺在杨昊四周的五万匹饿狼。一股无形的压力压的杨昊喘不过气来。
裴度到太原的第二天便在留守府接见了杨昊。面对这位七十多岁的四朝重臣,杨昊心里一度颇为紧张。裴度态度和蔼、说话的语气轻柔和缓,让杨昊颇有好感,心中十分敬重。裴度先说了两句场面话,感激杨昊出兵南下助剿匪患,继而话锋一转问杨昊:“如今河东匪患已平,不知你几时打算回丰州。我要为你筹办所需粮草。”
杨昊忙起身说道:“河东大股匪患虽平,但余党仍在处处为非作歹。下官愿助大帅一臂之力。”
裴度哈哈大笑道:“我河东十万将士,难道捉几个盗贼还要假手他人?你说这话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杨昊惨然而退。众人问其缘由,杨昊尚心有余悸地说道:“都说裴相威严,果然不假,几句话说的我昏头昏脑,竟无处辩解。”
张伯中道:“他是逼大人离开太原?”
杨昊苦笑了一声道:“他是要我离开河东。”
众人闻言顿时诈了窝,程克领道:“他是老糊涂,还是装糊涂,河东是咱们打下来的,凭什么说让咱们走,咱们就走?河东虽有十万大军,咱们也不惧他!”
余炎炉嘲讽道:“河东、丰州都是大唐王土,大人和裴相都是大唐臣子,哪有自相残杀的道理?那不跟河朔那些无法无天的军镇同流合污了。”
程克领不以为然道:“依我看河北那些军镇并无什么不妥。”
杨昊喝道:“休要胡言乱语,这话传扬出去,我有几个脑袋够砍?”
程克领等人闻言再也不敢说话。杨昊心中烦闷,在屋中不停地踱步。忽而心中就有了计较,他将众人都赶了出去,独留张伯中一人,跟他商量道:“裴中立既然敢开口撵我走,想必是有所凭借的。而今太原四周河东军有五万之众,我军不足五千。若真的是翻了脸,只怕吃亏的是我。”
“大人是否有了化解之计?”
杨昊微微一笑,走到北国万里河山图前,找到河东西南角的绥州城,用手重重一点:“让武曹出兵,攻打石州,汾州。逼裴度向我低头。”
“石州驻扎着河东右军两个营,以武曹的兵力就算他肯,也未必能啃的下石州。”
“凭一个武曹自然不能成事。那就让孟明去。让破浪营去当土匪,闹的河东西南鸡犬不宁,逼裴相向我们低头认输。”说到这,杨昊忽然拧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了河东西大门合河,那里驻扎着三千忠义军。调走忠义军就等于打开了河东西门,董八成在岚州屯驻重兵,石雄在麟州也屯扎重兵。把中间这道屏障撤了,让两家彼此牵制,谁也无力干涉自己的事。
左右权衡了利弊之后,杨昊决定还是从合河撤军,撤军前他给董八成和石雄各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南下剿匪的使命已经完成,即将退出河东,合河仍旧归还河东。石雄当即给杨昊回了一封信,承诺自己不会争夺合河,董八成则让人带口信说,自己会派一个旅接管合河防务。
两家都表现出了克制,杨昊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他决定再去见一次裴度,一时告知他自己撤军的时间表,同时他向裴度索要两万石粮食作为此次出兵的酬劳。
裴度闻言心中莞尔一笑,两万石粮食由太原运回丰州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杨昊仍可借运粮之机赖在河东不走,于是他将所有的路全部封死:“你为河东百姓造福,要点酬劳,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据我所知,你所部各营皆伤亡过半,押运这么多粮草未免吃力。你先退兵,我派人一个月内将粮食送到丰州去如何?”
杨昊讶然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苦笑着道:“大人如此防范,下官还有何话说?
只祈望河东从此风调雨顺,再无战乱。”
为了早日打西宁军上路,裴度又策动太原商户,筹集了几千两白银,上千斤腊肉,数百坛酒,敲锣打鼓送到西宁军军营,为杨昊践行。
二月二十日,烈火营、飞虎营、骁骑营先行北上,随后威远营、锋矢营也开拔北上。在此之前,驻守合河县的忠义军、乌赤赞所部豹营、金风营和铁铛营也已离开驻地,向岚谷一带集结。虎营、破虏营所部向忻州集结,并已将兵营交还当地驻军。
在杨昊撤军的同一天,刘沔也开始撤出朔州等地。笼罩在河东上空两个多月的阴霾眼看即将消散。但就在二十一日晨,一股马匪突然袭占了石州城西的定胡县,知县及合衙僚属皆被马匪所虏。至当日正午,石州下属的平夷、方山两县也相继失守。
黄昏时,上前马匪围攻石州城。石州驻军有河东右军两个营,人数近三千。守将为敌如虎不敢出战,贼寇见城高濠深,解围而去。转掠温泉、灵石、汾州等地,河东西南大震。各州县告急文书雪片一般飞到裴度的公案上。
裴度急派穆良芳为讨贼使,督率河东左军南下平乱。
二十一日夜,贼寇攻破霍邑,二日清早越过汾西,攻破洪洞县。晋州刺史谢学斋率军出击,欲夺回洪洞,在城西小樱河遇贼突袭,谢学斋兵败被俘。当日黄昏,晋州城破。穆良芳闻听晋州城破,驻兵霍邑不敢向前。
裴度再三催促,才勉强分兵攻占汾西。夺回汾西的当晚,贼寇突然跃兵突袭绛州。守将河东右军将军胡铭不战而降,刺史黄茂林自尽。绛州地处河东西南,四周与河中、昭义、鄜坊,甚至是上都长安接壤,绛州不宁,四周诸镇皆有理由以剿匪为名出兵河东。这是裴度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在他严词催逼下,穆良芳硬着头皮率一万三千人进抵至晋州。两次出战皆败北。此时,昭义、鄜坊两镇传檄河东,询问是否需要出兵相助,河中则已在边境集结一万士卒准备随时越境助河东军剿匪。
裴度授董八成西南各州讨贼大使,命其率河东前军,南下讨贼。董八成很清楚所谓贼匪就是邻近的绥州官军和杨昊的破浪营,早在孟明攻占石州时,他就派亲信南下调查孟明所作所为。孟明每次攻破州县,必严厉镇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继而又开仓放粮,赈济贫苦贫民。百姓非但不恨“贼”反而为“贼”引路,为“贼”通风报信。
董八成对李玉芳说:“这样的‘贼’我不去剿,去了也只会碰一鼻子灰。”
李玉芳道:“恩师若是不去,裴中立只能求助于杨昊,这盘死棋到底是让他走活了。”
董八成摇了摇手道:“赢的并不是他,或者说最大的赢家并不是他。杨昊若是南下,刘沔也会南下,最终河东的北部各州落在了刘沔手里,这些州虽然穷,但地位险要,从长远看,比杨昊占据的南方诸州要有利的多。”
李玉芳笑道:“学生的看法与恩师不同,杨昊若是得到了晋、绛等地,便有了窥望关中、河洛的根据。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董八成哈哈大笑,说道:“或许是我老了,看不懂年轻人下的棋了。不过羽翼未丰就抛头露面,未必是件好事。”
裴度向杨昊出助剿的请求,杨昊当即命忠义军攻占石州,烈火营攻占汾州,飞虎营攻占汾西,骁骑营攻占慈州,威远营占领万泉,锋矢营进占闻喜。虎营进抵至阳曲,破虏营重回忻州。
穆良芳见到杨昊援军后,胆气稍壮,一心想抢在杨昊之前攻占绛州,夺取头功。其亲自督军攻城,一连攻打了两天,未能前进一步。第二日夜晚,各军疲惫不堪,孟明半夜劫营,火烧联营十二里地。穆良芳狼狈逃往汾州,当即被余炎炉扣留。二日飞虎营分兵占领晋州,所得河东军军粮器械堆积如山。
孟明四面被围之后,象征性地抵抗了两天后宣布投降官军,杨昊立即就地“遣散”所部,并赦免了要案犯。河东西南匪患消除,各州县皆落入杨昊。杨昊深感自己兵力不足,不宜将战线拉的过长,于是在占领绛州后不久,便主动放弃了绛州、慈州、汾西、闻喜等地。将主力收缩在汾州、石州、忻州等太原附近地区。
不久之后,穆良芳和他的河东左军受命驻守绛州、晋州等西南边地,河东右军受命驻守沁州、仪州等东南州县。河东后军受命北上驻守代州,河东中军虽留驻太原,但主力却分驻在文水、太谷等小城,偌大的太原城里只留下裴度的亲军营。
杨昊令豹营进驻太原城,令锋矢营屯驻阳曲,令破虏营屯驻忻州和岚谷,令破浪营主力屯驻汾州,一部驻扎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