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瞧着她这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就觉得心烦不已,原本也想随便找个借口将张全忠派来的人直接打发走的,只是拒绝的话还没到嘴边,便有另外的念头忽然从她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含在嘴里的话立刻转变,连带着她的神色也微微动容:“快去把人请进来,我与他好好说说话。”
“是。”
宫女点头应下,不敢再在这里有过多停留,赶紧退出去请人了。
张全忠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府上从张婉出生开始就贴身伺候她的一位嬷嬷。毕竟他一个外臣未得皇上允许,又不愿让府中姨娘前来探望掉了张婉的身份,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只把这位嬷嬷送了进来。
这位嬷嬷姓钱,原是作为张婉生母出嫁时随行伺候的嬷嬷一同去往张府的,自从后者去世之后,自然就把那份对于旧主的忠诚转移到张婉的身上来。
张婉十分年幼就失去母亲,父亲虽然宠爱她,但总不可能无时无刻能够照料到。说起来,她能够在先后入府的两位姨娘眼皮子底下长大,也是多亏了这位钱嬷嬷。
正因如此,哪怕张婉脾气十分嚣张跋扈又很爱发火惩罚下人,但在面对钱嬷嬷的时候,她难得多了几分耐心,甚至就连语气也会不自觉地放得平和一些。
正如现在,原本还是满腔怒火无论如何也收不住的张婉,在宫女将钱嬷嬷引进来的时候,一见到来人,立刻就将脸上的怒气敛去大半,甚至还十分体贴地让人送了茶水过来。
虽说这其中也因为夹杂了不少别的心思在里面,不过好歹也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念着两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先前小姐进宫选秀的时候,老奴也只能送小姐到宫门口,心里颇为遗憾。如今老爷派老奴前来探望,见小姐如今过得安好,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钱嬷嬷笑呵呵地开口同张婉说着话,正巧这时宫女为二人端了茶水上来。因为钱嬷嬷是临时前来,所以茶是才沏的茶,上头还缓缓冒着明显的热气,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句:“主子,茶水还有些烫,请小心些。”
这若是换做平日里,只怕张婉早就劈头盖脸地一顿辱骂下来了,甚至有一次还抓起那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到当时伺候的宫女脸上去,害得那可怜的姑娘差点毁容。
可是这一回,想象中的凌辱和责骂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反而只是轻飘飘地一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同嬷嬷说会儿话。”
宫女心中惊骇不已,但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得顺着她的话应下来,然后规规矩矩地一路低着头退出去了。
只有那位钱嬷嬷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对方才那个宫女对张婉的称呼有几分兴趣,遂笑着问道:“方才老奴听那位小姑娘称呼小姐为主子,不知这个称呼从何而来?”
她虽是个宫外人,但做了大半辈子的奴才,也大概知道,宫中规矩多,宫人们又是严格挑选训练过的,不可能会平白无故改了称呼。是以在听到这个不怎么符合场景的称呼的时候,她便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张婉正愁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此时一听她问起这件事来,便轻轻蹙了眉头,故意装出一副无奈又忧愁的样子来。
“嬷嬷有所不知,自从陛下赐下位分之后,我便因为少了两位伺候的宫女,时常受到其余几位婕妤的冷眼与嘲讽。这婕妤二字越听越气,索性就让翠竹苑里的宫人全都改了称呼,只称我为主子。”
婕妤是个总称,并没有品阶之分,卓虞让众人感到她的地位实则要低上一些的办法,自然就是让小全子暗中告诉内务府那边,让他们在给张婉分派东西的时候暗中做点手脚。
在这宫里,辨别某人身份是否尊贵的最简单的一个办法,就是看伺候她的人有多少。因为负责服侍和院中洒扫的宫人一般都是由内务府根据那人的位分品阶来分发的,品阶位分越高,伺候的宫人数量自然就越多些。
张婉虽与其他小姐同为婕妤,可身旁少了两个宫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自然就是身份略低于他们的表现。她不想听人提起婕妤这两个字,因为这等于有人在不停地提醒她这件事情。
可她既已入宫,旁人自然不能再像此时钱嬷嬷这样继续称呼她为小姐,而“娘娘”又是妃位以上的人才能让人这般叫的。无奈之下,便只能暂时得出“主子”这么个有些奇怪的称呼来。
张婉将得了位分之后的事情粗略同钱嬷嬷讲了一遍,特意没提之前自己如何嚣张欺辱人的事情。而后者虽然心知自家小姐脾气也不怎么好,事情的前因后果肯定少了些关键的东西,可毕竟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一颗心自然也跟着长偏了。
她怒道:“那几位别家的小姐未免也太过分了!好歹也都冠着名门闺秀的名号,怎么就能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来?不行,我回去之后一定得把这事儿告诉老爷!不就两个丫鬟吗?宫里内务府人手紧缺,我们张府可不少这两个人。老爷那般心疼小姐,一听您受了委屈,定会立刻把人给送过来!”
“别,嬷嬷,宫里的事情暂时不用你们担心,我还应付得过来。”
张婉急忙拦住她,话音一转便道:“只是我许久未出过这样一次远门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探望一次,实在是想家得很。这样,我立即修书一封,你回去的时候带给父亲,一定要亲手送到他的手里。”
开玩笑,她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惨,可不真是为了那两个伺候的丫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呢,区区两个宫人又算什么?
钱嬷嬷不知张婉心中其实打了别的主意,又听见她强调“亲手送到”几字,还以为是女儿家的家书难免有些委屈不好让旁人看到。于是也没多想,立刻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