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ktv大门,几个人架着林渊鬼鬼祟祟地往外走,左拐右拐走进一条没人的小巷子里,刘水把林渊推到地上,呸了一声,说:“装好人真他妈累。”
林志远嘿嘿一笑说:“这傻小子连白酒的味儿都尝不出来,果然是智商有问题。“
刘水用力踹了昏昏欲睡的林渊一脚,恶狠狠地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还敢告密,惹不起周风铃我还惹不起他?“
“被一个女生抓住领子不敢反抗,老子三年没抬起头,今天我得抬起脚!”
刘水一边踹一边骂,越骂越凶越打越狠,林渊觉得自己身上疼得要死,脑袋晕乎乎的就是站不起来,跑不了只能抱住脑袋蜷缩着任他打。刘水打了一会打累了又换其他人打,拳脚并用毫不顾忌,砰砰啪啪打得地上灰尘扬起一片凄惨,这个时候好像空气都变了味儿,天空都变成了深灰色。
林渊一声不吭也不敢挣扎,心里吓得要死,这几个人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和他道歉,怎么转头就对自己拳脚相加?心里想不明白,只祈求他们快点打快点打累好放自己回去。
还是这么没骨气,他觉得如果换个人来,这个时候肯定已经站起来跟他们拼命了吧?
回想当时如果金永昌从车上下来,他自认为自己肯定会选择跑,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当时只是想要挣回自己在大人心目中的面子,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还需要面子。
打吧打吧,快点打吧,打完就不用挨打了。他想。
“怎么跟条死狗一样。”刘水往他身上吐了口涂抹,然后又伸腿补了一脚。
他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有同伙吓得赶紧拦住他说:“刘哥别拿这个,会出人命的!”
刘水冷哼一声说:“不拿这个老子不解气,你看他叫都不叫一声指定是觉得我们没吃饱饭,你怕个球,打死我负责。”
几个同伙没再阻拦,转过头不敢再看。
“刘水你个混蛋玩意儿再敢动他一下试试!”方宇瞪大眼睛往这边跑,手里拎着一个空的啤酒瓶,刘水呵呵一笑心想又来一个送死的,结果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开了花。
碎片散落满地,有些小的闪烁着晶莹的光,像是晚上的星星,若是离得远,看起来会很像钻石。
方宇把啤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刘水的脑门上,看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林渊握紧了拳头,眼睛里快崩出火花。
几个同伙呆呆地看着他,刘水伸手摸了一把脑门发现流了血,气得眼睛都红了,拎起板砖就往方宇脑袋上砸,方宇躲闪不及脑门也被开了花,鲜血不要钱地往下流,劈里啪啦落地。
地上鲜红一片,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对峙,谁也没缓过气出下一招,林志远溜到刘水面前胆战心惊地说:“刘哥咱们快走吧,你流血了。”
本以为来了个送死的,却是个不要命的,脸都被血染红了还在咬着牙做出一副不共戴天的表情。林渊悄悄睁开眼睛,身上疼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宇以一敌四而无能为力,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有辆宝马停在巷子口连续鸣笛,司机下车举着电话喊:“我报警了!”
刘水听到报警浑身的气卸了大半,手上板砖被他丢在地上,几个同伙已经跑得没影,刘水也立马转身逃跑。
刘水还没跑两步,身子一挺然后直直地倒了在了地上。
片刻前还生龙活虎凶神恶煞的刘水现在像个死人,脸贴着地在那趴着一动不动,一抹红色的液体从他后脑缓缓流在地上,没一小会就聚成了一滩。
方宇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带血的板砖。
板砖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手里拿着电话的好心人张大着嘴巴,电话掉在地上,屏幕变成了蜘蛛网。
方宇缓缓回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茫然,脸上全是血。
时隔不到一年,人民医院再一次迎来了这对难兄难弟的光顾,有个护士处理方宇头上的伤口时笑着说:“你这是回头客啊,不用这么照顾医院生意。”
一个手里拿着笔记本的斯文警察听见护士居然调起了侃,皱着脸催:“麻烦快点,他是犯罪份子。”
护士听了一万个不高兴,她把纱布和消毒酒精推到警察面前,不耐烦地说:“就算他杀了人也得等我慢慢处理,你要觉得慢你上。”
警察一脸尴尬无话可说,退后两步老老实实地等着。
护士小姐姐心疼地盯着方宇光溜溜的脑袋上缝合好的伤口,皱着眉:“那人下手不轻啊!”
她拿起纱布裹在方宇头上,又说:“一到毕业季总有那么些个倒霉鬼被送到医院来,年纪轻轻打什么架啊真是的。”
护士小姐姐处理完就转身走了,等待许久的警察终于等到了询问的机会,长吁一口气上前说:“讲讲吧,过程,说详细一点。”
方宇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带人打我兄弟,我拍了他一砖。”
警察在本子上写了写,抬头说:“就这些?”
方宇回答:“就这些。”
林渊刚刚拍完ct回来,护士把他推到紧挨着方宇的床位上。
“死不了吧?”方宇问。
“死不了,你呢?”林渊感觉身上还是疼得要命。
谁也没说下句话,外面天快黑了,警察看了眼天色有些焦急,转头看着林渊说:“你也讲讲吧。过程,详细点。”
“他们往我啤酒里兑白酒,我喝醉了他们就把我从ktv带出去打了我一顿。”
“然后方宇发现了就冲过去拍了他一砖?”警察已经把口供串联了起来,又在笔记本上添了几笔。
“警察叔叔,我只想说如果不是他,那个砖头就会砸在我头上。”林渊开始求情。
警察推了推眼睛,合上笔记本:“现在啊,说这些没用。人家还在抢救呢,那边刚才来消息,说最好的情况也是植物人。“
方宇听了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
警察转身推开病房门走了,方宇还是这副样子。
外面有杂乱的声音,像是一个妇女在哭泣,还有一个男人在怒吼,他喊的是:“快他妈救救我儿子,快啊!”
医生说:“您儿子伤得太重,扛了三天已经是奇迹了,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男人崩溃,外面好像打了起来。
病房里半晌没人说话,林渊忍不住了,他忍着眼泪说:”你觉得你是盖世英雄?”
方宇轻轻回答:“我不去,还在抢救的人会是你。”
林渊情绪渐渐有些激动,半吼着说:“那你打跑他不就行了吗?还拍他那一下干嘛,你到底想干嘛啊!”
方宇说:“我气不过。”
林渊喊:”你就是脑子有病,我宁愿抢救的是我。“
“你明白吗,你完了,你这次真的完了!”
“他要是死在抢救室里,你就是杀人凶手!”
方宇说:“死就死了吧,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林渊眼睛里留出两行清泪,他说:“你想想自己家里。”
方宇眼睛里也流出两行清泪,声音大了许多:“反正我们家拿不出钱,大不了进监狱,我拿一辈子赔他。”
“方宇,你根本就是个智障。”
“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我欠你的。”
时间接近凌晨,李洪杰从那家做颅内手术特别好的医院赶过来了,方宇的父母还是不见踪影。
他带来消息,刘水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了,转到了icu,说是脑死亡成了植物人。
李洪杰坐在边上连连摇头叹息,和方宇说:“你父亲很伟大。”
“他知道赔不起钱,给人家跪下想替你坐牢。”
方宇紧咬着嘴唇,忍不住了就拿白色的被子蒙住脑袋,过了一会哭出了声,林渊下不了床,只能在床上看着他哭,心里疼到麻木,比浑身上下都疼。
方宇住了一个星期院就被警察带走了,刘水家长不想私了,也知道方宇家根本拿不出钱私了,只能坚持让方宇坐牢,不给方宇父母周转的余地。
他父母和警察一起把他领走的时候很沧桑,作为公司高管的方磊没了半点英气,头发半黑半白,从背影看就像一个年近花甲的中老年人,但实际上他才40岁。
林渊肋骨骨折还在修养,哭着说:“有机会我去看你,你不欠我的。”
方宇惨笑着对他说:“好好上学,以后有机会看见周风铃了就跟他说,我去打职业了。”
林渊重重点头:“我会的,一定会的。”
“谢谢你救我。”
方宇点点头没说话,警察等他换好衣服就把他带走了。谁的脸色都不好看,有难过和悲伤,也有惋惜和同情。
空气中洋溢着沉闷,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病房,热火朝天又死气沉沉的病房一下子变得寂寥。
方宇走了,连张毕业册都没留下,人世间的事儿真的很难说,谁也没有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分别。
一颗心像是鼓鼓的气球破了洞,空气噗噗地往外冒,没一会儿就变得扁平。
病房空了,林渊的心也空了。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和方宇讨论电影情节。
方宇嬉皮笑脸地说:“你看没看最近上映的《烈日灼心》邓超演的。”
林渊停下正拿着笔在本子上龙飞凤舞的手,抬头说:“没看过,好看吗?”
方宇眼睛里像是有星辰:“好看,特别好看!”
“我很喜欢里面一段台词,是段奕宏对邓超说的。”
林渊白了他一眼:“不说我就继续写作业了。”
方宇连忙轻咳两声,想了想又找了找感觉,然后仿着电影里的样子说:“我很喜欢法律,我认为法律是人类发明过最好的东西,它不管你能好到哪,就限制你不能恶到没边,它清楚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脏事儿,想想可以但做出来不行。法律更像是一种人类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实实地告诉你至少应该是什么样,又讲人情,又残酷无情。”
整段台词被他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背完还一脸激动地说:“太酷了,太酷了!”
那是方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游戏之外的东西感兴趣,林渊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点头说:“确实很酷。”
那时候他不明白这台词是什么意思,觉得太深奥,可是他现在明白了。
有句话像气泡一样从林渊心里浮起来。
方宇,你才15岁,你懂个屁法律。
从他认识方宇的那一天开始,他总能感觉到方宇眼睛里藏着星星,哪怕自己家赔个倾家荡产的时候那星星还在微微闪烁,可却在刚在散了,彻底散了个干净。
班主任胡老师直到风波快要平息了才和几个同学一起来看他,一进门就开始很不自然地笑,她说:“林渊同学你还好吧?这几天一直忙着中考的事儿没来得及看你,可别怪老师啊。”
林渊摇了摇头,说:“没事。”
李洪杰笑着迎过去,收下果篮,说:“那天您也想不到刘水会打小渊,否则您肯定不会让他带小渊走的对不?所以您不用愧疚。”
胡老师心里松了口气,连忙说:“对对对,诶呀这事儿闹的,我早就应该看出来刘水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起来还是怪我,怪我。”
林渊心里说,虚伪。
你当时不是还夸过刘水热爱劳动乐于助人么?
“可怜了方宇那孩子,他怎么样了?后面怎么处理的?”
胡老师一脸痛心疾首:“方宇吧,虽然学习差了点,可是我能看出来他是个好孩子,帮林渊出头反倒害了自己,唉!可惜了!”
李洪杰叹口气,说:“判了八年,青春算是毁了。”
胡老师拍了一把大腿,说:“哎呀!多好的孩子,就这么毁了!还好林渊没出事儿,要不对于学校对于社会损失可就大啦!”
林渊心里不悦,我成绩就像爬不上树的熊,社会能有多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