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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袁瑷薇的话,何嘉瑜顿觉心中一窒,袁瑷薇眼风扫了扫她的神情,眼眉往上挑了挑,唇边泛起冷笑,“这事儿,妹妹我知道许久了,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出去,想来姐姐是该承妹妹这个情的。”
她附耳到何嘉瑜跟前,用微不可闻的声说道:“姐姐你可千万要小心,可别让皇上知道,这么多年,你睡在他的身边,心里头想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
而后,袁瑷薇畅快地笑起来,“别的没什么,只姐姐得意如愿的时候,别忘了给妹妹留些余地,怎么说也是见面三分情,咱们同时入宫,这都快近二十年了,毕竟情分不同吧?其实妹妹是觉得姐姐长情,所以帮你瞒着,那人那事都过去了这么些年,你竟然还能念念不忘,可真不像你的性子啊!这么长情的惠妃娘娘,想来对妹妹,也不会薄待的。”
说罢她甩袖而去。
王瑾从里间转了出来,看看神色有些惶然的何嘉瑜,问道:“惠妃娘娘,还要查吗?”
何嘉瑜咬了咬牙,说:“有劳公公,本宫总要知道他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王瑾叹了口气,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何嘉瑜还记得在她入宫前,曾有一场大火,将何府烧了半边。
若不是救得及时,只怕连她都会葬身那一片火海。
饶是如此,两个姨娘还有她的弟弟及一些下人,都没能逃出来。
祖父当时很得圣宠,是锦衣卫里,仅次于纪纲的权臣,可惜树大招风,得罪了不少的人,那一夜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引的一把大火。
也是那个夜里,祖父劝她进宫,说要想保住何家三代富贵,只有她进了宫,当上娘娘方能保住平安。
不然,有朝一日,永乐帝崩逝,那些个何家的旧仇,还不知会怎么报复!
她自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敢想像到了家破人亡的一天,她为奴为婢,露宿街头。
即使是寒门小户,平安度日,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最终踏上了入宫的马车,路过马府时,她知道马明飞还在里面做着要迎娶她过门的美梦。
那会儿,她放下帘子,闭上眼,感觉心里像被什么掏空了一块,虽然她为了保全何家,保全自己,放弃了感情,但在心里头,始终存着马明飞——这个她在八岁时,就认定会嫁的男子。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只是,她在踏进皇宫的那一刻便知道,从此再没有回头的选择。
这寂寂深宫,她若不愿意被人踩在脚下,便要踩在别人的身上向上爬。
只是可惜,她的运气不太好,皇上曾经对她动的那点心,到底比不上他的青梅竹马。
不过,能够居一人之下,成为宫里头贵妃,也是个不坏的结局。
眼看就要功成,没想到袁瑷薇却拿自个的旧事威胁,暗示她别与之相争,想到这个麻烦不除,只怕后患无穷,何嘉瑜皱了皱眉。
*
住进长宁宫后,皇上对惠妃虽不至于万般恩宠,却也常常在长宁宫走动。
只有何嘉瑜知道,朱瞻基到这儿来,有时并不与她说什么话,只是常在花树中流连。
何嘉瑜明白,朱瞻基喜欢的并不是她,而是长宁宫里过往的种种。她也有些不明白,为何孙清扬就在坤宁宫里,朱瞻基却要到长宁宫来缅怀过往?不过,这一切她都不介意,感情这东西单薄易碎又多辗转反复,需要用真心去呵护,而在这深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真心,他们各取所需,这很公平。
她甚至不变动长宁宫里的一草一木,免得朱瞻基会对此觉得陌生。
熟悉、亲切、历历在目,朱瞻基在看到那些旧物时,感到时光就是一把刻刀,当一切面目全非之际,唯有这些熟悉的物件、风景能够令他安心,就像他对孙清扬的感情,虽然有着往日不可追,青春不回返的惆怅,却因为时日久了,处处都妥帖、安心。
能够不离不弃,即使中间隔着再多的人,他们也相互信任,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感情其他人很难明白,但好在,孙清扬是明白的。
所以,对于他喜欢在闲暇之余,呆在长宁宫的事情,她不过是偶尔含笑相询,有无在花树之下,月光之中,再遇到一位佳人?
而答案就在他的心里,万千佳人,他在意的永远都是眼前这一个。看着孙清扬眼角出现的细纹,他惊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从前夜夜欢歌,而今三日一为,有时还是勉为其难。
为着这个原因,侍寝时,他特别喜欢召年轻的妃嫔,在她们鲜嫩的肉体上,远离日渐腐朽的身躯。
而平日里,他则喜欢与那些还是他当皇太孙时就娶进宫的旧人相对,不用言语,不用交流,递到手中的茶、换季的衣衫、针脚的细致……甚至连室内的摆设,都令他舒服。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静中,由春走到夏。
初夏的晚风,还带着春天叶子由萌芽变浓郁的气息,又加入了更多繁花盛开的芬芳,白日渐渐开始燥热,夜晚的风就显得格外清凉,夹杂着花朵的馥郁,有时,里面还有雨打在地上,清新又略带土腥气的味道,象日渐平稳的感情,叫人格外好睡。
富足之地的江南却发生了灾情,眼见着就会欠收,朱瞻基整日待在御书房批阅各地奏章,常常挑灯至深夜。
孙清扬一向不会扰他正事,这一日却亲自去了御书房。
守门的内侍欲禀报,孙清扬竖起手指摇了摇,让他们噤声,亲自提了食盒走进去。
灯下,朱瞻基还在批阅奏章,剑眉皱成一团,脸色很是难看。
孙清扬不言不语,蹑手蹑脚的坐在一旁静候。许久之后,朱瞻基批完了手边的一沓奏章,方才发觉她。
看到孙清扬时,他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眉眼舒展开来。
“皇上,您忙了这一夜,吃些东西,早点歇息吧。”
说着,她打开食盒,四色食物尽数端上来,枸杞红枣茶、莲子百合煲瘦肉粥、猪腰炖杜仲、粉葛生鱼汤,都是容易消化吸收的食物,不会给肠胃增加负担,最是适合夜里滋补。
朱瞻基看见她端碗过来的手,莹白如玉,一时兴起,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朕要你喂……”
孙清扬好笑地摇了摇头,拿起里面的汤勺,舀了一勺粥,试试温度,给他递到嘴边。
很快,一碗粥喝完了,孙清扬又哄着他喝了几口生鱼汤,两三片猪腰,见他把一盅枸杞红枣茶都喝干净了,才住手。
吃完了粥,朱瞻基拥着孙清扬坐在桌前,“清扬,陪朕看看奏章,你给朕念,朕听着,也能省点力。”
孙清扬嘴上虽说后妃不能干预朝政,但看看朱瞻基发红的眼睛,到底没有坚持。
在她如同清泉水一样的声音里,朱瞻基突然有了睡意。
这些天,他为国事忧心,常常夜不能寐,这会儿,却觉得眼皮子都在打架。
孙清扬念着念着奏章,忍不住开口说自个的想法,“皇上,恕臣妾斗胆直言,这些年您一直实行休兵养民、减免税粮、复业流民、赈灾救荒等多项措施,以图减轻民困。您常说爱惜民力,与民休息,重视农业为国之根本,平日里力劝农桑,鼓励垦荒,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今可说是咱们大明王朝财力最雄厚的时期,连臣妾都知道‘宇内富庶,赋入盈羡’。可如今赈灾的银两早已派发下去,当地百姓的耕种却没有得到丝毫改善,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本来已经打起瞌睡的朱瞻基,听到她话猛然一惊。
他没有答话,露出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孙清扬。
孙清扬却道他怪自己干涉朝政,连忙跪下,“皇上,臣妾失言,还望恕罪。”
朱瞻基将她从地上扶起,叹了口气,“清扬,你我何时如此生分了?”
何时?
大约是从生下祁镇开始,她渐渐厌恶男女之事,每每他索取之时,她都避之不及,只觉下身如同撕裂,痛苦万分。
甚至不能坚持到他进入高潮,就要推开。
那一次的生产太过艰难,到底落下了隐患。
却又不好和他明说,每到侍寝的夜里,只是一谓的顾左右言他,却令他渐渐误会,以为她心里头只有儿女。
慢慢的,他到坤宁宫来,就只是在她跟前坐一坐,说说儿女之事,喝茶用膳,虽然同床共枕,却从不肌肤相亲。
她信他心里仍然有自己,但是,到底不像从前那般两人浑然一体的亲密。
她也尝试过改变,甚至主动引诱于他,却在他的惊喜中重蹈覆辙,再也做不到从前一般鱼水相欢。
私下里问过藿香,说是确实有女子生产之后,对欢爱之事厌憎,而且为数不少,只能慢慢调整,越是心急越容易出现问题。
可调了这么些年,她连试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会再一次出现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的场景。
以至于两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秘而不宣。
朱瞻基看出她的紧张,笑起来,目光在灯光下越发柔和。
他点了点孙清扬捧着的那本奏章,“你是想说当地官员贪污了灾款?”
孙清扬摇了摇头,“臣妾不敢妄言,究竟实情如何,皇上得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