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嘴角悄然一勾,露出一脸坏笑来盯着我不动。
我当然能听得懂他这话的意思,不过只是赞我一句漂亮罢了,依着礼数,我只含笑回道:“谢谢。”
约翰??维尔逊目光有些惊诧地看我,怔了一会儿,才道:“你竟能听懂!”
我付出一笑,“自然。”
我虽是能懂,但在座的无论是其它妃嫔也好,还是许多王公大臣也好其实都不大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霎时阁中众人便皆窃窃私语起来。
隆裕坐在在上首望下来,视线扫过我,嘴角不免含起一抹讥讽之色来。
而敦宜皇贵妃也悄悄掩口而笑,不怀好意。
子玉欲辩又觉不屑,因不大懂英文,更是无从开口,刚要站起身姿势就凝滞住,还是只得含怒坐下,一言不发。
慈禧观望众人,自是指着约翰??维尔逊道:“大胆!区区弹丸使者竟敢对天朝妃嫔大不敬!”
约翰??维尔逊听言,身子一颤,目光终于从我面上收回,却不恐慌,缓缓侧过身去对慈禧道:“老佛爷根本无需动怒,方才老佛爷责怪我不以大清礼数相见,其实是我王担虑大清皇帝不懂外邦之语缘故,因而只吩咐以我国行动礼数相交!”说着,随即又看我一眼,继续道:“不过,此般看来实在是我王过虑,竟连席中一佳人都能通晓外邦之语,阁中众臣自当亦是习得。”
此言一出,许多王公大臣显见地坐不住,暗暗低下头去,生怕被点名要说所谓“外邦之语”。
载湉敏慧,习了好几年,此刻自然也已经能听懂约翰??维尔逊方才说的那句英文是何意思,面色说不上难看,应该没有动怒,但反正肯定有些吃醋颜色就是了。他只对约翰??维尔逊道:“使者可知刚刚你口中的佳人乃是朕后宫妃嫔中的珍嫔,依着大清规矩,使者该称之一声:小主。”
约翰??维尔逊眉心一动,叹出一口气来,轻轻摇首,不觉目光渐移向四周打量,从慈禧始至瑨嫔止,“素闻珍嫔小主自入宫就一直深受大清皇帝宠爱,今日得见果然聪慧干练,标志过人,如此看来,小主能深受大清皇帝喜欢也是有道理的。”
我听之心里虽高兴舒服却也不免为之一怔,在这种场合,这个使者约翰??维尔逊口中只大肆称扬于我一人分明是给我引火上身,他大约不明白世上女子多为小心眼,而后宫女子则最是如此。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深深叹气,刚一抬眸就恍然对上他投来的异瞳目光,忙躲闪一避,随即见载湉眸中精光一闪,一瞬后复又如常,面上只含着合乎体统的笑容紧紧看着约翰??维尔逊,旁人虽不察不明,但我却知道这笑里头的火气!
不知回去后又要花多少时间去哄载湉开心了!
约翰??维尔逊回至座位上又拿起酒杯说了祝祷载湉万福绵鸿之类的敬语,也不管载湉应不应,只自顾自将酒杯中酒一饮而尽,恐是西方多喝葡萄酒、威士忌,乍然喝不惯高粱酒,酒气冲得他倒自己忍不住捂嘴狠嗽了两声。众人见状皆颔首轻笑。一时话毕,范长禄唤上歌舞,宾主觥筹交错,莫不欢颜,看似一副升平景象。
一会儿后,约翰??维尔逊开口问载湉道:“我王听日本参谋本部制定得所谓‘清国征讨策略‘,第一步是攻占台湾,第二步是吞并朝鲜,第三步是进军满蒙,第四步是灭亡大清国,不知大清皇帝对此如何看法?”
载湉不失为帝稳重,含笑反问道:“使者又是如何以为?”
约翰??维尔逊却没正面回答,只是笑道:“常听闻大清北洋水师甚为雄壮,我自当是支持大清皇帝与日本天皇一战,给明治点颜色瞧瞧!”
我没想到这个约翰??维尔逊还真坦诚,就西方各国来说在一定程度上时支持日本侵略的行径的。
载湉勉强一笑,未给出正面的回应。
约翰??维尔逊又道:“据悉同治六年时,明治天皇睦仁登基伊始,即在《天皇御笔信》中宣称‘开拓万里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这难道还不够表明心迹吗?”
载湉心如明镜,自然能听出此话中暗含的意思,也自然晓得这话的重量,却因着帝王至尊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缓缓拿起面前酒杯轻抿一口,随即浅笑道:“难得大不列颠国竟这般忌惮日本天皇之语。”
约翰??维尔逊不管载湉的话,只继续咄咄笑说:“日本乃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虽中日两国签订了《中日修好条规》,就是不知日本会不会永久遵守这一条约,难道大清皇帝陛下就不曾为此担虑过么?”
载湉面对约翰??维尔逊的来势汹汹,语气略加强硬,不逊其半分:“弹丸小国耳,又有何惧!”
载湉此话一出,慈禧连连含笑点头,面上十分满意模样。
我知道载湉故意说这大话实则是在稳定局面,一阁中不仅有许多王公大臣,后宫妃嫔,更有不少各国使者,这个来自英国的约翰??维尔逊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约翰??维尔逊轻轻哂笑道:“早前亦听闻北洋水师刘步蟾逼走了水师教习英国琅威里,你们这里不是有句古话叫过河拆桥么,也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载湉显然不知缘故,听了身姿一颤,而后,缓缓笑道:“可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更有叫一个巴掌拍不响,并非北洋水师逼走琅威里,原是琅威里呆不惯北洋水师才选择离去。”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阁中气味渐渐变得浑浊,我几杯高粱酒下肚,不过半晌,就已经深觉脸颊如烧,只起身静静扶着白歌退出去欲至香扆殿换一层外衣歇会子再来。
外头云雾翻动,幽幽的澹香搅杂在空气中,偶有清风拂面,也拂过花树,一阵花雨飘落下来,洋洋洒洒,让人顿觉风无影而实存,脚下踏着花泥紧步了片刻,逐渐离歌舞俗声远了,待我行至偏僻之处,只见周围有树阴池影,苍柏一俱葱翠万状,缓下步调,轻轻松开扶着白歌的手,其实我自出来吹得淡风意识就慢慢恢复清明,醉熏之意散去八分,早就足够意识到身后有人在跟,此刻见四下无人,我才立定,回身见是王商,便忙问道:“事情如何了?”
王商行了礼,小声道:“今儿载沣贝子没来,”我听言叹息一声,他大约是见我脸色焦灼,还没歇得一口气,急忙又道,“倒是侧福晋邓佳氏替贝子来了,”我未及开口问,王商偏又说道,“奴才已经去传过信儿了,小主尽在此处等着就是,大概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侧福晋肯定就来了。”
我这才安心,对王商点头笑说:“这事儿办的不错。”
王商笑道:“皇上和小主看重奴才,奴才不敢不尽心,况且平日师傅教导甚严,奴才一字一句都谨记着。”
我微笑道:“你自个儿敏觉,怪不得人要看重你,”又道,“范公公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身上还有许多学问仍需你自个儿细细去学。”
王商道:“奴才自当用心跟着师父学习。”
我“嗯”了一声,笑道:“想来紫光阁那边也少不了你,你快回去罢,省得人怀疑。”
王商颔首一笑,应了声“是”后,便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