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伶冠(1 / 1)

虽离六旬万寿庆典还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却因着慈禧素日就喜欢热闹,内务府昨儿就把京城里头十分有名的两三个梨园唱戏班子请进了紫禁城来,一班人住在漱芳斋,一班人住在畅音阁,一俱有蓝翎侍卫看守,总共二十四人平日无事时也只能待在各自住处练功,不得随意出入宫中各处。

听说里头有一个在之前端午节庆的时候就进乾清宫唱过小旦角的优伶,慈禧见之甚爱,后来一直念念不忘,这次又命内务府将人请了来。

我对这优伶也是颇有印象,扮上一身行头后整个人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玉软花柔,比女子还要女子。最重要的是,端午节庆那时我曾见载湉神色微动,他心里似乎也对这人生出了些许兴趣。

这日下午,天空一片青灰色,蝉在窗外的树上低沉而缓慢地叫着,阳光仿佛不再如午间一般的炙热,恰逢一阵南风从小窗下吹进来,伴着丝丝清新的木槿香味,让人不觉心绪沉静,眼中困意陡然袭来,我本躺在榻上看书,光影洒在书页上颤颤晕晕,一时更加昏昏欲睡起来,白歌坐在一侧正替我打着扇子,见我光景,微微俯身,低声问:“小主要不要去床上?”

我放下书来,打了个哈欠,懒怠地摇一摇手,“不必。”说完,我就缓缓起身,抻一抻腰肢,透过小窗看出去,才发现原来夏日倦乏的人远不止我一个,莺儿、鹊儿两个坐在廊下身子靠着廊柱上早已睡得不知时日几何。高万枝、戴春荣都卧在院子里石榴树下的石桩子上一动不动。

我笑着朝白歌招一招手。

白歌过来,我指给她看。

白歌道:“太不像话了,怎得都睡倒了,每一个清醒的,奴婢出去把他们叫醒。”

我忙拦住,“算了,夏乏在所难免,也没什么事情,就让他们睡着的,这些日子宫里头也是闹腾得很。”

白歌止步。

我转身坐在镜子前,让白歌帮我梳了个简单的两把发髻,自己又稍微抹了点儿胭脂,“听说御花园的荷花今年开得不错,我要去看看。”

白歌站在我身后,一面垂眸帮我簪着花钿,一面道:“奴婢叫莺儿陪着小主去,奴婢还要替小主准备晚膳呢!”

白歌仔细簪好后,我感觉有点歪,就又抬手扶了扶发鬓间细碎的桃花钿,莹润的淡粉光泽在夕阳光华下逾显透亮,“不用,你忙你的就是,我自个儿去转转就行。”

白歌忙道:“这哪成!近来紫禁城中来了两班小戏,人龙混杂的,小主怎么你一个人出去逛呢!万一遇到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人可怎么好!”

我笑,“你想太多了!但凡能进来的戏班都不是一般的戏班,这点规矩他们还是懂的,况且漱芳斋和畅音阁都有侍卫看守着,哪里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呢!”

刚说完,我就已经踏出了屋子,白歌跟上来在后头喊:“小主!”

我本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听到白歌声音,就又一回头,笑道:“放心吧!半个时辰我必然回来!”又道:“今儿我想吃石炙鸡肉!”

御花园满池的荷叶就像一把把碧玉制的扇子在香风中轻轻摇曳,亭亭玉立的荷花从层层叠叠的绿色中探出羞怯的脑袋,嫩蕊摇芳,娇羞低语,妩媚着香风,轻歌曼舞,一田田,一圈圈,如脂如染。池子里的细流弯弯,绕过荷叶则更清,流经荷花则愈香,缠缠绵绵,清清悠悠,与周围的鸟啼虫鸣应和着,更不失情趣。

正看得入神,身后忽响起一把脆生生的男音,“你是何人?”

这把音色我从未听过,于是心中带着几许好奇回头,入眼是个全然陌生的男子,我一惊,后退几步,敛色问:“你又是何人?”

他一身淡紫色锦袍,上头用彩线绣了百花蝴蝶,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这样光亮华丽的色泽必是贡品柔缎,前儿载湉也给了我一匹这样的绸缎,倒还没来得及做出成衣,“皇上赏的?”

他疑惑的一挑眉,“什么?”

我轻轻一笑道:“本宫是说你这身儿衣服料子看起来是贡品无疑,可是皇上赏的?”

他“哦”一声,笑道:“是,”一下展开手中握着的香木折扇,一面轻轻摇着,一面又道,“本宫?”

我笑,“本宫乃是宫中珍嫔,”说着,我顺势问他,“你是何人?可知道像你这般闲杂人等在紫禁城里头是不能随意乱逛的?”

他依着礼数行了礼,“奴才乃梨园伶冠。”

待他报上名号,我这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长得倒也算是唇红齿白,难怪能在梨园称绝称冠了,不免笑道:“原来就是你啊!”

伶冠不解,“小主难道认识奴才?”

我笑,“除了你,怕是也无人能出得了漱芳斋和畅音阁在紫禁城中随意走动了。”

伶冠淡淡一笑,“早在宫外就听说过小主,如今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我看着他道:“本宫也记得你,你在端午节庆上的青衣唱得很好,不仅得了老佛爷的喜欢,就连皇上似乎也沉浸其中,被你吸引。”

秀气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棕色眼眸,他眼角微微上挑,朝我近一步,“原来小主吃醋了。”

我有些心虚地低眸下去,“本宫有什么可吃醋的?”

伶冠嘴角含着一缕斜斜的笑,回道:“小主以为皇上对奴才的扮相动了心。”

我仰面正要再说话,就被载湉的声音生生打断,“什么动心?”

话音未落,载湉就从几株花树之后现出身来,走到我身边又问:“什么动心?”

我和伶冠都请了安,载湉忙叫我们起来。

我看一眼伶冠,含笑对载湉道:“方才伶冠公子说皇上那日在端午节庆上对他的扮相动了心。”

伶冠听了我的话面色难为,忙道:“奴才没这么说!”

我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伶冠不言,过了片刻,他才道:“伶冠知道小主心里头是在跟伶冠吃皇上的醋,因为小主以为皇上那日对奴才的扮相动了心。”

载湉清朗一笑,问我:“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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