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载湉就离开景仁宫去了朝上。彼时天色还未大亮,外边的枕被衾褥尚有余温,我坐在床上痴痴地望着窗外蓝澄澄的日光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了个哈欠就又倒下好生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寅时三刻才不情不愿的被莺儿拖起来,艰难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是昏昏然的不够清醒,就像个木偶一般被莺儿、鹊儿伺候着洗漱、穿戴、敷面,被按在镜子前摆弄了半晌才总算收拾好,险些误了晨昏定省的时辰,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一行人就匆匆踏着晨露来到了宁寿宫。
走到宁寿宫门外我脑子似乎都还没完全清醒,入了殿中,一如往日般的行了礼,行尸走肉似的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论周围人说什么,我都只是以手扶着额无精打采,一副沉沉欲睡模样。不得不说,夏日乏困一旦袭来,真的是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而这都得怪载湉!
眯眼见窗外有一对翠色蜻蜓在空中来回地飞舞,婀讷多姿,殿内瑜贵妃的一句话轻轻飘入我的耳中,让我心中猛地一震,周身困意随即被打散九分,“昨晚上醇亲王嫡福晋在醇亲王府邸服毒自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前不还好好儿的跟着醇亲王进宫来觐见老佛爷和皇上的吗?”
死了!
居然死了!
这古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这样就自尽了?
我正在心里啧啧感叹时,就听见对面瑨妃道:“奴才听人说就在觐见那日下午在御花园中好像发生了点子事情,弄得醇亲王和嫡福晋不欢而散。”
何止是不欢而散!
瑨妃在宁寿宫古华轩被禁足月余,今日终于被放出来了。
我本还没注意到,偏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于是声音慵懒道:“娘娘可真是耳聪目明,今日初被放出来就知道后宫这么多事情。”
瑨妃目光仿佛腊月坚冰,笑得另有深意,“那也比不得珍妃娘娘绝佳手段。”
隆裕稍稍一挺身子,随即抬手扶了扶燕尾发髻,面上不禁也露出淡淡一笑,眼中皆是坐看好戏的神情,“哟!什么时候瑨太妃和珍妃也开始唇枪舌剑了?”
我自然不能让隆裕称心,只笑道:“瑨太妃怕是被拘得时日久了,无人说话,今日见得众人才这般兴奋。”
隆裕含笑道:“但本宫听瑨太妃话中的意思,仿佛是在暗示那日之事珍妃也有份参与。”
我微微垂眸,浅笑道:“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实在不敢担当,虽说那日下午御花园一事奴才碰巧也在场,但当时情况实在混乱至极,奴才也实在没有弄清楚前后因果。”
隆裕眼角一飞。
瑜贵妃随即问我道:“你既在场,就跟众人说说那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眼光轻轻看向慈禧,慈禧满面暗沉,大约是忌惮,随后我只得道:“这件事情实在不好放在明面上来说,毕竟死者为大,况且我也真的是不知道里头的一些内情。”
珣妃朝瑜贵妃一笑道:“这事娘娘问珍妃可就问错了!”
瑜贵妃“哦”一声,望住珣妃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本宫该问哪个?”
珣妃抬眸,嘴角蓄着浅浅的笑,朝子玉方向一弩,“自然是该问瑾妃。”
瑜贵妃蹙眉问:“为何?”
珣妃缓缓道:“娘娘难道不晓得,那日出事前正是瑾妃跟醇亲王嫡福晋在御花园中漫步?”又道:“瑾妃自然晓得的更多!”
瑜贵妃含笑道:“本宫在储秀宫深入简出,还真不晓得这么多。”
说着,珣妃眼光就已经紧紧瞅着子玉不放松,含笑问:“不若瑾妃来跟咱们讲讲那日发生的事情?”
子玉听言轻微指尖一怔,不过一瞬后就恢复如常。
她面色含笑,托起杯盏品一口茶汤,随后才淡淡道:“珣妃这话我也是听不懂了,我和珍妃一样在场却也并不明白这一切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当时我和珍妃两个也被吓得不轻,”话说一半,子玉的视线轻轻投向我,“珍妃刚才话说得不错,死者为大,既人已逝,而且毕竟是人醇亲王府的私事,咱们这起子就不要再谈论这件事情,火上浇油了。”
隆裕清声道:“也不知是真不晓得呢?还是不敢说呢!”
只凭着隆裕说,我和子玉也没理这话。
终于,慈禧坐在上头静了大半晌,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嫡福晋乃是为奸人所陷害,于府邸中不堪受辱,因而昨儿夜里才选择自裁以保全醇亲王府邸名节,实在是个忠烈女子,可歌可泣,令人敬佩,赐予二品诰命夫人衔,日后谁也不准再行讨论这件事情,有辱嫡福晋身后名声。”
慈禧这话一说,瑜贵妃也不敢再问,只是垂眸端起茶盏来闻香。
片刻后,敦宜皇贵妃赶紧换了话题,于旁笑说:“今儿一早奴才就看见李安达带着几个人出了宫去,老佛爷可是又要安排伶冠来宫里做戏了?”
慈禧猝然焕出笑容,看着她道:“你这小蹄子!天天就想着玩儿!”
敦宜荣庆皇贵妃见不是为了做戏,不免轻叹一声,发牢骚说:“宫里都冷清了好一阵子了,漱芳斋和畅音阁都要长草了!”
瑜贵妃道:“漱芳斋、畅音阁虽不开戏却日日有人扫洒怎会长草?”
敦宜荣庆皇贵妃望着瑜贵妃一瞅目道:“瑜贵妃为人就是这么没意思,本宫原是在玩笑,你倒还当真说嘴了!”
瑨妃笑看着敦宜荣庆皇贵妃果真就半开起玩笑道:“若非人家伶冠面上俊美,身姿窈窕,想来娘娘也不会如此惦念。”
慈禧听得瑨妃的话,面上一白,眼光微微扫过敦宜荣庆皇贵妃。
敦宜荣庆皇贵妃随即啐瑨妃一口:“呸!刚放出来就不知道消停些,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本宫向来爱戏爱热闹宫中人尽皆知!”说完,敦宜荣庆皇贵妃想了想,又道:“不过说起来这个伶冠人如其名,伶中之冠,一板一眼着实有样,确实是戏上百年一遇的奇才!听说伶冠在外头有一大票戏迷呢!讲的不好听些又哪里轮得着咱们这起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