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故人归(8)
“阿…阿程!”那尸魃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扯了扯嘴角,仿佛在笑。
尸魃无泪。
他青白色的瞳孔内缓缓渗出丝丝黑色的血迹,血泪斑驳,“阿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天一大步奔过去,蹲在兄嫂面前,拉着那尸魃的手左右看了看。
那双手僵硬非常,肌肉枯萎,皮肤上布满黑色的尸斑。他不由得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我已然死了很多年了…”那尸魃缩了缩,似乎想要抬头挡住自己的脸,又抬手想要捂住脖子间外翻的伤口,那正是他的致命伤。
他支支吾吾道,“吓到…你了吧!”
程天一摇了摇头,满脸不忍,“龙哥,这些年,你受苦了!”
尸魃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再未言语,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目光缱绻。
程天一见此,沉声道,“嫂嫂一直在等你!”
“阿鹃…”尸魃抬头摸了摸女子的脸,却看到自己布满尸斑的手,立马缩了回去,嗫喏道,“苦了…苦了她…”
原来,这尸魃原是程天一幼时的玩伴孙龙,与杜鹃成亲后便一直定居城东窄巷内。
杜鹃心灵手巧,做花伞别出心裁,孙龙勤快老实。夫妻俩朴实热情,待人友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破庙之内的状况便不容乐观了。
自程天一带着荨芏拜师修道,离开百城,庙内的阿姆年事渐高,其余长者相继去世,如今仅剩她一人苦苦支撑。弟弟妹妹们尚且年幼,且人数众多,生活自是举步维艰。
孙龙得知破庙内的阿姆和弟弟妹妹生活极其拮据,接济几次后,也不见起色。
他仗着自己有些腿脚功夫,便想要加入镖局跑商,以谋求新生计,赚大钱接济破庙内的阿姆。
不料这一去,竟被蕴魔所害,再也未归。
而杜鹃坚信他心怀大志,在外跑商,也未生疑,一等便是多年。
“前些日子,我有些清醒,知晓自己成了尸魃多年,定然罪恶缠身、满身血债,我不愿就此一生,便悄悄逃了出来。不知怎地回了这百城。”尸魃叹了口气,“本是四处转悠,那日庆典却看到一些孩子念起了这首童谣,看到了阿鹃,便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你为何掳走嫂嫂?”程天一不解道。
“我逃走一事,已经惊动蕴魔,不日定会被诛杀。就在昨日,我发现蕴魔已然盯上了杜鹃,恐怕要对她不利,为了她的安全,我也未多想,只好出此下策。”
听闻此言,程天一沉默下来,许久,才问道,“不与嫂嫂相认吗?”
“如何相认?”尸魃自嘲地笑了一声,青白色的眸中竟渗出丝丝温柔,看着怀中的妻子,血泪横流,“我如今容颜尽毁,罪孽滔天,已无颜面苟活,怎能让她…”
云凌修轻道,“嫂嫂对你一往情深,自是不会在意这些。只是……我有一事相问。”
“何事?”
“蕴魔此次现身,前辈可知他们有何目的?”
“我们也只是受命行事,数次残害修道之人,唯有一点蹊跷的是……唯独不得诛杀……”
话音未落,魑烬珠红光大盛。
一颗铁球从天而降,直直地砸向那尸魃,瞬间将他的头颅砸得粉碎!
同时也将他的话语永远地堵在了嘴里!
这一变故,不过须臾间!
程天一来不及反应,便被黑紫色的脑汁血浆溅了一脸。
耳边传来“桀桀”的怪笑,黑气萦绕间,一个孩童模样的人凭空出现,手里一扯铁链,便将那铁球收了回去。
不,不是人!
是蕴魔!
那蕴魔身形矮小,如同“豆芽菜”似的小儿,仅一条腿,却稳稳地立在那处。他身子虽小,脑袋却巨大,满脸褶子,笑意阴深,“可让我好找!”
“你!”程天一脸色黑如炭底,眼眶通红,挥动崇莽朝那处刺去。长戟旋转,化作圆阵,烈火从地面涌动而出。那人却化作黑烟,又凭空消失了。
程天一运气欲追。
“别追了!”云凌修出声道,“是峭鬾!”
“峭鬾?”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荨芏呆在原地,愣愣道,“传言的山中精怪!”
“对!魔尊座下七护法——峭鬾!”云凌修点了点头,“想必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诛杀逃走的尸魃!”
“他欠我一条命!”程天一捏着拳头,狠狠道。
“报仇的事,从长计议!”云凌修按下心中的愤怒,轻道,“放心,我云凌修定然帮你!只是,此时不是时候,我们先嫂嫂送回去吧!”
“好。”程天一闭了闭眼,按下眸中的恨意,转身看向昏睡在此的女子,轻道,“嫂嫂似乎是中了某种咒法。”
褚沫盘腿而坐,抽琴横立,弹指间流泻出一串美妙的琴音。
琴音淙淙,化解咒法,杜鹃这才悠悠转醒。
“阿程?”杜鹃扶了扶额,不解道,“你们怎么都在此处?”
她环顾了四周,忽然看见身旁一个青黑色的尸体,脑袋已被砸得粉碎,黑紫色粘稠的汁浆蔓延于地。
死状凄惨,显然已然没有生气。
那尸体上的衣服破败不堪,布条横挂,杜鹃一下认出正是昨晚忽然出现的人。她吓得脸色惨白,慌乱地朝后爬了好几下,手脚并用地远离了那尸体,嘴里颤声道,“鬼…鬼!”
“那不是…”荨芏上前,却被云凌修一个眼神制止。
“嫂嫂别怕!”云凌修扶起了惊慌失措的杜鹃,“这是蕴魔的手下,虽凶残了些,但已被我们制服,不能再作乱了…”
杜鹃这才脸色稍霁,缓了口气。
“嫂嫂定是受惊了,”云凌修缓声道,“我们送你回去,好生休息吧!”
“好!”杜鹃点了点头,朝外走去,行了两步,却又停住,转头朝那尸魃看去。云凌修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见那尸魃伏地而倒,正好遮住脖颈处的烫伤疤痕,才松了口气。
“嫂嫂,怎么了?”
“没怎么…”杜鹃摇了摇头,转身朝外行去,“可能我最近太累了…”
“嫂嫂近日操劳了。”云凌修忙道。
…
送杜鹃回屋后,四人又回到了草棚内,小心地将孙龙的尸体安葬在了河流边上。
小土包前,立着一块无字墓碑。
多年不见的伙伴,重逢便天人永隔,程天一内心自是不能平静,呆呆地站在那处,不知想些什么。
良久,忽道,“为何不告诉嫂嫂…那便是龙哥…”
“如此,龙哥日后连嫂嫂的祭拜都…”
“就让他活在嫂嫂的心里吧。”云凌修静静地看着那块无字碑。。
“仍旧是相遇…最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