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月三日中午时分。
果然,离开无阳州的地界,冬日的刺骨寒风就穿过层层光秃秃的树枝深林,像刀子般划在人脸上割的生疼,越靠近烂剑山的位置就越冷,恰巧是晁错和徐默刚来到烂剑山下,天空就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片片如柳绵吹起,白盐撒落,美的不可方物。
山上总有些喜欢看雪的人,尤以姑娘居多,早早就爬在高楼栏杆前注目远望,有喜欢舞文弄墨的人,铺开宣纸磨好墨,提笔挥毫。
徐默穿的单薄冻的直哆嗦,来到山门牌坊前,见守山弟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心里没来由的就羡慕,而他也进入两人视线里,尽管在蓬莱岛和岳璞说过不再作烂剑山的大师兄,在他们眼里仍然还是没有丝毫改变的,两人迎上来道“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嗯,终于回来了。”徐默不仅仅是在回答,更是种感叹。
站在他身后的晁错不多说废话,直接了当的上山,守山弟子之前见过他从山上离开,又是和徐默同来的便没有阻拦,徐默同两位守山弟子声音颤抖的说些天冷注意保暖之类的话后,也就连忙往剑来峰方向而去,相比起晁错作为外人的轻车熟路,徐默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想想,到底是该直接回剑来殿,还是到洗剑池看看岳琳琅。
“额。”一咬牙,徐默自言自语“不去了,人家喜欢的是迟靖远,又不是我。”
再者,当初在东海抛下岳琳琅脚底抹油独自前往酆城,虽说出发点是好的,但人家未必就能明白,说不定现在肚子里还窝着火呢。
“还是先回剑来殿和马真人说明情况的好。”
故意绕开洗剑池,徐默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神韵的到达剑来殿,刚准备要推门而入,后脑勺就被人用手指狠狠敲了一下。
“谁!”转身看清楚罪魁祸首的样子,徐默瞬间从怒气冲冲变作笑脸嘻嘻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宋前辈,你说说你,偷偷摸摸的出现在我身后干嘛,真是的,你要是色狼,我怕就早节不保。”
宋道元没好气道“我偷偷摸摸,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和你比起来,老夫算是光明正大的很。”
说话间伸手揪住徐默耳朵又道“臭小子,你说说你,最近都到哪里去了,还跟岳璞说不想做烂剑山大师兄是吗?既然不做又回来干嘛。”
“我……”想想当年烂剑山山脉斩断的时候面前这老家伙早就折剑下山,跟他说也说不清楚,左摇右晃的挣脱,徐默冲进剑来殿就道“师……马真人,马真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呼声结束,徐默才看清马蕊芯正端坐在剑来殿的莲台,一如首次见面,周身香雾缭绕与仙人无异,缘于没有回应,徐默上前几步加重嗓音又道“马真人,马真人,我有话要跟你说呀,哎。”
身后宋道元轻缓又慢的步伐响起,他走至徐默身边神情黯然道“她永远不会醒来的,不要再叫,保持肃静。”
“不会醒来,
怎么回事?”
宋道元叹息道“她已经将所有的寿元都注入烂剑山的山脉断裂之处,原本你没有离开之时,她还希冀着你能够拿回山脉,可得知你不愿再做烂剑山的迟靖远,他自知要拿回山脉无望,便用自身寿元祭续山脉,原本我们两人说好各续十年寿元,可阵式启动后,他趁着我不注意把她全部寿元都祭续了出去。”
“啊!”徐默的心情坠到万丈深渊,扯住宋道元衣袖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把寿元再送还给马真人,他还能不能醒来。”
宋道元面无表情道“醒是能醒来,可她醒来后定然要执着于山脉之事,又会重新祭出寿元,所以醒和不醒又有何区别呢。”
徐默接下来说出句令宋道元怔在当场的话“山脉就在迟靖远身体,不对,呸呸,反正山脉在我身体里,想办法拿出来吧。”
“究竟怎么回事?”
“哎呀呀,我的宋老剑仙,先不要问这么多,等从我身体里拿出山脉,我再详细跟你解释。”
宋道元比谁都希望马蕊芯能够醒来,也不回答徐默的话也不缠着徐默追问,迈开箭似的步伐冲出剑来殿直奔洗剑池,要从山脉里重新取出马蕊芯的寿元就需要有两位修为至高之人来发动特殊的阵式,他需要赶快去找岳璞,告诉山脉在徐默体内的消息,大约是宋道元奔出剑来殿六步的时候,洗剑池位置两道淡蓝色的玄光席卷着漫天飞雪冲到剑来峰顶,玄光里面左边青衣,右边灰衣,傲然而立。
以两道玄光的风卷雪为界限,左右两边天空宛若两方彻底隔绝的世界,漫天的雪花尽数掺合进龙卷当中,整个天空都像是银水浇灌,别无他色。
于剑来殿中等候宋道元的徐默听闻外面的浩大声势,推门而出第一时间就呆然石化住,他自以为在沙漠里亲眼目睹宋道元一剑东来带起万里黄沙算是壮丽至极,何曾会想过此生还能见到比之壮丽数倍的场景,半晌后回过神,他走至宋道元身后道“是不是要先等他们打完。”
背对着徐默,宋道元点头“不错,不过我相信不会耗费太久时间的。”
徐默登时就生出连串的问题,道“可岳叔叔和晁错比完剑,灵力会消耗很多,还能撑起续接山脉的阵式吗?”
“可以,如果消耗太大,还有其他各峰的真人,不怕。”
哦着回应,徐默又道“那岳叔叔和晁错相比,谁会赢。”
这次宋道元没有立即回答,凝眸注视天空中两条狂风卷雪道“王道霸道,各有所长,谁输谁赢乃是不定之数,乱世兴霸道,太平主王道,当今天下九州不乱亦不太平,王霸两道此起彼伏,交错纵横,不好下定论。”
“王道?霸道?”徐默听着宋道元的话不禁想起楚汉之争,楚霸汉王,输赢胜负,有时其实并非仅仅取决于实力。
此刻,几乎所有烂剑山的弟子都在注视着这场剑道王霸的斗争,高楼处的阳台和栏杆上密密麻麻全挤着人,有好几个在拥拥挤挤推推搡搡里坠
掉下来,差点摔个终身残废,当然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怀揣好奇而来,至于真正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也懒得去多问。
两道风卷雪里,岳璞声势不如晁错浩大,但面积巨广。
渐渐的,当两道风卷雪的波及范围不断扩大到饱和点,两道和成一道,晁错和岳璞两人的身影彻底没入呼啸的飞雪里,外人隔着浑厚的乳白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具体状况,只能听到不断的有金属撞击声和空气被强大力量划破的嗖嗖声在耳边来来回回的响着,徐默有些明知故问的道“开始了?”
“是!”
宋道元惜口水如金只回答一个字。
金属撞击的声音就像是存在于耳膜当中,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十分真切。
一袭青衣一袭灰衣在空中飞舞着,时不时的摩擦而过,如烟花绽放出炫目斑斓。
经过十几回合惺惺相惜的招式切磋,两人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剑气,青衣岳璞两只手在空中画圆,圆弧中心鱼长剑裹挟无穷无尽的剑意,朝准晁错飞袭而出,这一剑仿佛已不止是剑,浑然与自然相融合更像是驰腾在空中的雪龙,剑鸣如呼啸。
面对如此强大的来剑,没有玄冥九剑在身的晁错再次摆出于冥都抗衡九头狮鹫的架势,双手负背整个身体变得通透晶莹,晁错身即是剑,世间最强的剑。
……
烂剑山山门牌坊距离剑来峰还是有些距离,不过缘于大冬天的树叶全部掉落,视野就很开阔,此刻山门口站着只干瘦的毛驴,毛驴形销骨立的脊背上,坐着名身穿紫色蟒袍头戴黑纱巧士帽,手里别着把银白色拂尘的人,眼神迷离驰骋的望着剑来峰上空道“两条雪龙?”
从他的角度看去,两股剑气席卷而成的雪龙正在交织碰撞,八岁就阉割掉棒槌进宫的他说实话还真没有见过这种壮观场景,看惯后宫娘娘们的翘胸圆臀,眼前的风物倒真有些新意。
“哎呀!”
“砰!”
可怜他看的正起劲,跨下的瘦驴却是半点都不配合,径直的匀速前进,走至烂剑山两道牌坊边不知是谁家丧尽天良的小屁孩在那里拉了坨屎,瘦驴嗅到味道轻微伏伏前躯,坐在脊背上看两条雪龙鏖战的他就滑跌下来,而那坨屎刚好贴粑在他额头,幸在天气寒冷屎早就冻的生硬,否则这瘪吃的实在恶心又掉份。
迅速的拾起身用拂尘拍扫干净衣服,又从衣袖里掏出块蜀中上锦质地的手帕拭净额头,他气的冲着烂剑山的上山小道恨爹骂娘“他妈的谁拉的屎。”
配合着双臂外曲的兰花指和两脚蹬地的姿势,外加声音尖利又带有极为浓郁的磁性,不了解他的人百分之百会认为他是纯娘们。
这时,两名偷偷跑到视野开阔处观看剑来峰王霸之争的弟子笑呵呵的回来,见到山门前的一驴一人,询问道“你是……?”
“哼。”别着拂尘的他撇头咧嘴道“谁家的孩子,连我华真纯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