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甘露台已是夜幕深沉时分,姚素浅嫀儿等见玉筝迟迟未归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素浅性子温顿,倒不至如何,却是苦了急性子的嫀儿,已然扶着小丫头桑耳禀了杨杨舜聂要离席相寻。
杨杨舜聂听说玉筝无端离席,也是悬着心,打发着康公公带人去寻,席间纷纷乱作一团。此时见玉筝回来,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玉筝惊魂未定地坐下,看向皇上身边,容妃却方从外面翩翩而来,取了梅花银酒壶来为杨舜聂斟上美酒,她笑意盈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方才臣妾离席醒酒,不想却遇见了沈妹妹,臣妾见沈妹妹美色可人,忍不住拉着多话了几句家常,倒叫皇上着急了,是臣妾的不是。只是从海棠坞一路过来,这甘露台榭中湖上宫女如花,臣妾还料是谁的主意呢,原是臣妾庶妹孔宝林的法子,丹青在家时并无这样伶俐的,可见难为她对皇上用心了呢。”
杨杨舜聂听了她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家庶妹,只是漠然一瞥别过头去,毫不掩饰眼底的厌烦,与那日在仙居台温柔的样杨舜聂仿佛不是一人。容妃也不敢搭话,默默地酸笑了一下噤了声,转头示意莞茹斟酒。
莞茹自是个得力的,按着次序从文妃,惠婕妤起,一一为每位嫔妃倒上紫莹莹的葡萄美酒,十分殷勤。直至玉筝这里,却又叫人换了梅子汤来,又特意在玉筝的碗里多搁了糖,笑道:“我家娘娘早就知会了奴婢,沈才人最嗜酸甜,娘娘替才人打算着呢。”
玉筝心知容妃要在皇上文妃面前有所表现,亦微笑相对,离座屈膝向容妃行了个万福,:“娘娘如此关爱臣妾,叫臣妾如何生受。”
容妃一改刚刚教训余应雪的凌厉作态,嫣然含笑,在杨杨舜聂面前一派恭谨温顺,倚在杨舜聂怀里,“妹妹现在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妹妹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么。”
杨舜聂看着倚在自己怀里的美人,也禁不住悦了颜色,一手执了容妃,另一手拉住玉筝,踱至湖畔,望着一湖面玉白的莲花,满面道,“爱妃是这湖里的红莲,胭脂蕊蕊,惹人怜惜,沈才人即是朕新得的白莲,冰肌玉骨,朕都一样喜欢的。”
玉筝是不喜他这样亲昵的,便回头去避他目光,恰恰瞥到被杨杨舜聂晾在一边的文妃,眸
子里满是落寞。
酒过三巡,待莞茹走到鲁琴音身前,正要斟酒,鲁琴音却伸手拦住,玉筝抬眼望去,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绫纱斜襟旋袄,有浅浅的桃色花样,雨过天青的衣袖如张开的蝶翼翩然扬起。
鲁琴音转首望住杨杨舜聂,笑容带着初为人母的羞涩而柔和,静静道:“臣妾有了身孕,实在不宜饮酒。”
她声音很轻,微微颤抖,她是羞涩的,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在这宫中有了孩子是一件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
正为皇上斟酒的文妃手微微一抖,险些把酒泼了出来,玉筝看到,她的腕上静静笼着一串殷红如血的珊瑚手钏,粒粒,九连玲珑状,宝光灼灼似要灼伤人的眼睛,微微一动便是流丽的红光游转。
宫中向来没有平白无故的绫罗珠翠,这手钏,也不过是为了引着皇上多看她几眼罢了,只是,今天的主角,再不会是她了。
文妃很快掩饰住失态,在杨杨舜聂脚下伏去,仿佛跟她自己怀了龙裔一样欣喜,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妾这一高兴,连酒壶也握不稳了呢。数月之内,自三位新入宫的妹妹晋封以来,这可是第三桩喜事了呢。”
杨杨舜聂乍然听闻也是大喜过望,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鲁琴音身旁急切道:“墨才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有几日了?快给朕传司礼监掌事来。”
鲁琴音依旧是羞赧的样子,只浅浅微笑着,矜持道:“昨日臣妾觉得身上不大爽快,传窦太医来一瞧,已有三两日的身孕了。臣妾怀有皇嗣,自当万事小心,不敢再沾酒水了。”
杨杨舜聂屈指一算,也是满面喜色,连连道:“不错,的确是三日了。”
玉筝骤然听闻,竟是脑子混沌一片,自她入宫以来这短短几日,已经历了太多,容妃,文妃,余应雪,素浅,嫀儿,孔丹青,和如今的鲁琴音,在她心里搅作一团,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殊不知此时文妃容妃等心里也是一样的混沌,这个鲁琴音方来没几日,却一下子有了身孕,这无疑让宫中所有人如临大敌。
此时,司礼监的掌事苏玉海苏公公也已查了簿册,确是三日无疑。
玉筝却还是愣愣的,也只得与各自心怀鬼胎的众妃嫔一同跪下,说了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为这来的不知是福是祸的小小胎儿庆贺。
筵席过后,杨舜聂身边的贴身太监康公公传了皇上的旨意,送来一食盒牡丹卷,玉筝心乱如麻,哪有心思吃这个,只在琴丝服侍下喝了几口酸梅解酒汤便独自走到堂前的庭院里散心。
这御赐所居的浣花台是早些年先皇与端肃太妃的定情之处,与浣花离宫遥相辉映,是这大未宫中最为别致的一处,见着毫无宫廷的恶赖富丽之气,而是一色的水墨群墙,下面白玉台阶,凿成西番莲花样,墙下得泉一眼,溶溶荡荡,曲折萦纡。杨杨舜聂下诏封玉筝为才人时,十二监讨皇上欢喜,又派人将那门栏窗格皆换成细雕时新花样,此时这浣花台尽得淇水遗风之妙,在窗格上新糊上的绿烟罗正是应了那句话,“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尤凉。”
玉筝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若不是这宫中人心叵测,这浣花台,倒也是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