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筝再一次觉得浣花台中隐伏着骇人而凌厉的杀机,向她迫来,令她浑身颤抖。这人好毒的心肠——小小一枚香饼,既能让沈玉筝从此形同废人,又能借机陷害文妃,这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她不知究竟是谁人这样心狠,是容妃?亦或是潜黑暗中的某个不知名的危险,她并不知道。
沈玉筝用护甲轻轻拨着梨花木窗棂上缠枝牡丹花细密繁复的枝叶纹样,长叹一声,“纵使我放过了别人,别人也依旧不肯放过我啊。”她发誓要找出这个在幕后给予黑手的人。
沈玉筝留了窦义台用午膳,不到中午,日头倒高了起来,初秋的阳光温暖不逊夏日,纱窗里漏下的明光锦绣,映着身上的绫罗珠翠和屋中的宝器琳琅,拂了灿烂一身光影,愈发衬得一腔心事晦暗不明。
风也略略大了起来,南去的雁儿便又踏上了天空,一对一对向南飞去。
窦义台是宫中臣子,不可与宫嫔共同进膳,这是规矩。沈玉筝便赏了他一张小矶,又命筝绦把那一套梨花雕木的小桌拿了来,摆在窦义台面前,上了几样吃食,一双嵌宝象牙银箸。
琴丝则服侍沈玉筝在大桌上坐下,窦义台望着那精细的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青瓷碗中盛着的莹莹洁白的花生酪,眼中略有莹莹泪光闪烁,“臣尚记得儿时,小主,臣,还有谨宝林,是最爱这花生酪了。”
沈玉筝见窦义台提起往日时光,闭眼沉思之时,便心头一甜,红晕如流霞泛上双颊,“是呵,那时义台哥哥常常带我们翻入卫府小厨房去偷吃花生酪,惹得那个胖厨娘追着打骂不止。”
沈玉筝微眯了眼,往日的甜美,儿时两小无猜的倦怠,都一幕幕,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与儿时相比,便连嘴里还未咽下的胭脂鹅肝也索然无味了,沈玉筝轻轻道,“虽是入了宫,但在沈玉筝心里,你一直还是义台哥哥。”
沈玉筝看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睑不敢抬头。
沈玉筝心里只是懒懒地有了几分计较,“若没有旁人,那义台哥哥还是同从前一样,唤我筝儿妹妹罢。”
窦义台一惊,翻身落地,叩首道,“臣不敢。”
阁中暖洋,他只穿着家常孔雀蓝平金缎团纹的衣裳,益发衬得面若冠玉。若不是为了这一份无法得到的爱情,他也不必这样卑躬屈膝吧。
沈玉筝看着这个自幼熟知的男子此时无比卑微地自己脚下,那个小时候万般依赖的哥现在无比卑微地匍匐在自己脚下。沈玉筝没有哥哥,从小到大,她一直把窦义台当做自己的亲生哥哥,直至那天,他向沈玉筝表露爱意。
沈玉筝心中也极是难过,她不愿利用任何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若不出手,便只能任人宰割,便定定神,一字一句顿了顿说道,“那日在文妃的仙居台,大人曾说过,会一生一世对沈玉筝好,不知道这话在今日还是否作数。”
窦义台脸上忽然雪白起来,猛地一抬头,嘴角抽搐,眼里几乎要滚下泪来,“无论小主身在何处,臣对小主的心意永志不变。臣不求能与小主比翼齐飞,只求能生生世世守在小主身边,护小主周全。若小主愿意随臣离开,那么臣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带小主远走高飞!”
沈玉筝的心里也温暖和煦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果然,窦义台是个长情之人,她没有看走眼,自己在这宫中,便又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的人。不过听了后面所说的话,也是一惊,慌忙正色道,“窦大人在胡说些什么?我是皇上的宫嫔,大人亦是皇上的臣子,岂有私相授受之说?”
窦义台听了这话,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下去,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似乎有千斤重担身上。
正说着,忽然见一抹清秀身影驻足在窗外,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沈玉筝心里猛然一抖,几乎就要怀疑是文妃容妃等派来的婢子,若是与窦义台的谈话被人偷听了去,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玉筝心中惊惧,不禁将语气加重了几分,“何人在外头?”
忽然锦帘一挑,却是盈盈一个身影进来,是陆嫀,是家常的打扮,珍珠粉色的素绒绣花小袄,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斜挽一支赤金扁钗,别无珠饰,只是耳上带着我送与流珠坠子,手中的锦帕是日前素浅新绣了赠与沈玉筝和她的,绣的是疏疏的一树夹竹桃,浅淡的粉色落花,四周是浅金的四合如意云纹缀边,针脚也是素浅一贯的细密轻巧。
陆嫀的声音很好听,细腻如莺啭,“本要进来的,谁晓得琴丝说有太医也在,想嘱咐人把腊梅给放下就走的,谁知姐姐瞧见我了。”
说着,琴丝就捧了一盆腊梅进来道,“小主也来瞧瞧,这腊梅开的这样早倒也是怪稀奇的。”
是玉蕊檀心梅,像红云,开得盛意恣肆,在银白底色翠纹点青的花盆里更是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只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
沈玉筝看了心中喜爱,只是目光不住赏玩个不停,陆嫀说,“这是今早容妃娘娘命人送来的赏赐,妹妹知道姐姐素爱红梅,就送了两盆来,姐姐你看,可还合心意?”
沈玉筝与她相视一笑,“难为你这样费心了。”忽然想起来窦义台还未走,忙回头看时,只见窦义台正一个人站在那里,空落落的,很是尴尬,见沈玉筝转身来看他,便通红了脸,搔了搔头,脸色愈发紫涨起来。
沈玉筝见他这样小家子气倒觉可笑,“窦大人从前都没见过宫嫔的么?”
窦义台这才回过神去,向陆嫀福了一福,“臣参见丽小主。”
陆嫀只是看着他,略略说了一句,“起来罢。”眼里却闪过一丝不知名的。窦义台复向沈玉筝行礼,“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