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几乎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些微的疑惑和如释重负。
既然杀手看到了这双眸子,那么这双眸子自然也看到了杀手。白雾之中,杀手再也无法遁形。
杀手感受到了一丝失手的屈辱,更多的当然还是出于惊惧,紧紧包裹住他半张脸的黑色面罩下,双唇张开,发出了一声尖啸。
楚羽的眉尖有些痛苦地蹙了起来,那声音几乎穿透了整个耳膜,直击心脏与灵魂。
杀手从楚羽面前飞速退去,融入了正在蔓延开来的血色之中。
是的血色。
眨眼之间,杀手又撑起了一个幻境。
杀局再起。
……
如果陆诩正在此处或者说正路过此处的话,一定会对这个血色幻境嗤之以鼻。
因为漏洞实在太多。
在通常的情况下,幻术的施展是通过内力加之声音震动,通过某种媒介来引起对方精神共鸣的一种术法。例如陆诩的媒介是棋秤与黑白棋子。而由于他内力深厚,声音震动只需在谈笑间便可完成。杀手实力远不如陆诩,施展幻境还只能用尖啸这种方法来使声音震荡,不能得心应手。而且这仓促之间杀手根本来不及拿出自己的媒介,所以倘若把幻境比作房屋的话,杀手的这个幻境,简直就是在风雨摇曳之中摇摇欲坠的一间破草棚。
可是够了。
楚羽猛然侧过头来,依然没有完全躲开。一道口子在楚羽的脸上悄然绽放,鲜血缓缓渗了出来。
“你本事不错。”
杀手的声音不知在这血红的世界中哪一处响起,又或者是在这世界的每一处响起。楚羽握着乌木长枪的手时而紧,时而松。
他抬起头来,望向某处,道:“到底是谁要杀我?”
没有回音。
“是不是你也不知道?”楚羽继续冲着那个方向问道,依然没有回答。楚羽摇了摇头,乌木枪头斜指,一边向那个方向走去,一边小声嘀咕着:“我他妈招谁惹谁了,从小时候开始就有人要绑架我,到了现在还不消停,我那老爹就这么爱找事情?那也不能让他儿子背锅啊,至少不能全背是不是……”
一声闷哼,楚羽的瞳孔猛然一缩,前踏的脚并没有完全落在地上。裤腿上的布料全部被劲气撕得粉碎,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深可见骨。
楚羽低头看着伤口,清晰的感受着腿上传来的痛楚,沉默了一会儿。
“他妈的……”
他抬头,看着那个方向,咧嘴一笑,道:“我找到你了。”
抬脚,继续向前走。
挥枪,砰地一声,匕首一闪即逝。
“你别害怕呀,继续来呀,找准机会把我喉咙割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或者不割喉咙割手腕也行,反正杀人的方法那么多,你肯定比我在行。”
乌木长枪骤然回缩,极突兀的横在了楚羽的背后,匕首再次隐没。楚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很少出现的讥讽之意,呵呵笑道:“使劲儿啊,别在试探了,我就武学大家八层楼的水平,不高,能杀。”
一步,两步,十步。
一次,两次,十次。
楚羽停下了脚步,长枪平举,做出了一个要想前刺的架势。
杀手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不是也会……幻术?”
没在这声音中听到惊慌的意思,楚羽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咧着嘴笑道:“没有,幻术我是一窍不通,但我还真认识一个幻术玩儿得好的人,那是我叔。”
“是谁?”
“就是你弄的这一层东西外面那一层白雾的制造者。”
杀手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羽咧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洛阳城人士楚羽是也!”
不知在何处的杀手想了一会儿,颇为诚恳地说:“没听说过。”
楚羽胸口一闷。
“但是不好意思,你找错了,我不在那里,所以请你去死。”
破风声在楚羽的脑后尖锐的响起。
一瞬间楚羽的冷汗湿透了衣襟。但他依然没有选择转头。
手臂微微一滞,而后毫不迟疑地将乌木长枪刺了下去。
一道怪异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
血光的世界崩碎了。
匕首悬停在楚羽后脑仅不到一寸处,楚羽紧紧看着面前的杀手。乌木长枪几乎一半都穿透了杀手的胸膛,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又抬头看了看楚羽,有些茫然。
“你……你……”
“我什么我?”
“你是个……疯子吧……?”
楚羽一愣,然后感慨道:“这个外号本来是苏沁那丫头最为合适,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也有人这么称呼我……这他妈就是书上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杀手死了。
楚羽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摘下那人的面罩。将乌木长枪拔出来,随手扯了块布擦了干净,提在手中,又踏入了白雾之中。
这一次,白雾里再也没有了异样的感觉。
……
在险峻陡峭的华山山壁之上,除了料峭寒风与枯枝乱藤以外,还有一道显眼的人影。
之所以说是显眼,一来实是这位体型太大,原本能进入江湖前五百的人,无不是身强力壮,体型精干之人,可唯独这一位,竟是难见的肥胖。偏生他的性格还满是严肃威严,相互结合在一起,难免给人一种怪异之感,如何能不显眼?
二来,在阳光刚刚透亮的朝阳之下,他身上浓重的血污与萎靡的气息,实在是引人注目。
可惜此时这里没有人。
五百人,听上去很多,但是在经过那一片大雾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分散在了这座冷峭的山峰之中,想要碰面,那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这种说法是和尚那边儿的,他们信佛,信前世和来世,可李博不信。他是跟着洛阳城主萧正风一路摸爬滚打从死尸堆里走出来的,哪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功心法和武功招式?都是杀人的方法罢了。
一个擅长杀人的人,就在走出白雾不到三炷香的时间内,重伤濒死。
李博想起那道全身裹在黑袍之中的身影,心中寒意渐渐弥漫了开来。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兵器,猝不及防之下,被正面击中。轰鸣之中,无数铁片深深刺入了身体。他像一个野兽一般嘶吼,却迎来了那兵器的第二击。
“这是……暗器?”
黑袍人全身被遮掩起来,根本看不到脸,只能听到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兜帽中传出。
“第一次实验,感觉威力倒还可以,但是稳定度太低了……你要非说这东西是暗器,那也勉强算吧。放心,我攻击你不是因为什么阴谋,只是单纯的想要试试我这个新做出来的东西,看中了你的皮糙肉厚而已。只是没想到这东西有点超出了掌控,你这条命不太好保住了。”
李博躺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是……唐门的人?”
“切,”黑袍人啐了一声,道:“凭什么干这种事情就得是唐门的人?告诉你,我还真不是唐门的人。”
“走了,你自求多福,希望再也见不到你,正面硬刚,我可干不过你。”
黑袍人飘然远去。
李博已经压不住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抬头望着深蓝的天空,喃喃道:“城主,我怕是不能跟你一起看到中原一统的盛景了……”
……
李博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高悬,只是还没到正午时分罢了。他扭了扭头,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背着铁条和乌木长枪的楚羽。
李博觉得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道:“你救的我?”
“嗯。”
“你认得我?”
“……李统领,脑袋被震坏了?我可也是洛阳城的人啊。”
李博笑了起来,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又咳了起来。他惊奇的发现,嵌入身上的铁片都已经被取了出来。
“怎么弄得?”
楚羽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走到李博身前,有些凝重的说:“这种伤势,我也有过。”
李博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道:“怎么我晕过去之前的内伤还没有现在重?”
楚羽顿时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子道:“这个这个,我不是想把你体内的铁片取出来吗,但是有几枚扎的比较深……我用温和的方法实在给你取不出来,只好……”
李博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笑道:“这么干是对的,离我心脏只有半指之远的那个铁片,如果让它一直留在那里,我恐怕……不说了,小羽,谢了。”
楚羽眼睛一瞪,道:“你认得我?”
“呵呵,”李博瞧着这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家伙,道:“跟你爹娘,曾经有些交情。”
楚羽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行了,我现在得赶快运功调息一下,否则连站都站不起来。”
“等等,”楚羽慌忙说,“这个给你。”
李博一伸手,接住了一个小瓶子。
“里面是师父今天塞给我的宗门疗伤药。你用着。”
李博看了看瓶子,道:“你不是才入门吗?是不是还没用过这东西?”
楚羽龇牙咧嘴心疼道:“我就这一瓶。”
李博笑了,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服下丹药,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只是在飘飘忽忽的精神世界里,那在过去响过、在此时响过、也将会在将来响过的轰鸣声,渐渐变得遥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