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看到了蓝天,他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这仍是他心中的世界还是他真的已经脱离了出来。他感觉这个世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他并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是眼前的事物更加清晰了?是耳中地声音更加明了了?是对于华山之上的猎猎寒风不再难以忍受了?还是那似乎在整个世界中隐隐流动的透明气流和顿顿搏动,终于被他察觉到了?
他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可眼中的世界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变化。事物并没有在他的眼中飞速后退,也并没有呼啸尖利的风声响在他的耳畔。可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有一种东西的运转,那似乎是来自遥远荒洪的神秘力量,神圣而不可抗拒。
为了清晰地感受这种力量,楚羽闭上了眼睛。只是闭上眼睛之后他的身体似乎是僵了僵,而后伸手向自己的后背上摸去。
他想把铁条握在手中,这样会比较心安一点。
于是铁条被他握在了手中。
世界再一次沉静了下来。
……
罗恒和罗阳带着两个玄罗宗的长老缓步走来。
一道身影一闪,吴央拦住了去路。
罗恒眉尖一挑,没有说话,倒是身后长老之一开了口:“哪里来的野种!不过是灭了一个小小的史家镖局,就敢这般嚣张地站在我们身前?也不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吴央面色冷淡,并不答话,只是身形不让,反手抽出了自己的秋水剑。
“怎么?!你小子竟然狂妄到了敢对我玄罗宗叫嚣的地步了?也好,今天我就来替你的师长……”
话还没说完,剑气已是冲天而起!
秋水剑几乎只剩半寸便能刺入那玄罗宗长老的喉咙之中。
冷汗瞬间浸透了这位侥幸被带上峰顶来的玄罗宗长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竟是说不出话来。
两指稳稳地夹住秋水剑的剑身,罗恒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开口道:“小子,怎么这么激动?都是一个宗师的人了,你师父没教过你要心境平和吗?”
吴央沉默了好久,低声道:“有些人招人讨厌的这个特质,还真可能是与生俱来。”
一直没说话的罗阳霍然抬头,杀机迸现。罗恒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吴央又挑了一下眉头。
吴央闷哼一声,鲜血溢出嘴角。
“罗宗主,对付后辈还需要你亲自出手,也真是不怕跌份儿了。”
罗恒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各自背着一柄剑走过来的两个人,眼神渐渐阴翳,道:“怎么?剑宗也要跟长青门穿一条裤子了?”
剑宗宗主周孤烟衣着朴素,长发披散,黑白相间。下巴与嘴唇上带着没有刮干净的些许胡渣,眼中深邃,看不出任何喜悲。王渊静静地跟在自己师父的身后,看了一眼吴央,没有说话。
周孤烟根本没有理会已经变了颜色的罗恒,微微一顿,便轻描淡写地伸手捏住秋水剑,轻轻一提,便将秋水剑脱离了罗恒地手指,然后静静放下,拍了拍吴央的肩膀,道:“小伙子,虽然我这徒弟剑术差得要命,脑袋笨得要死,但你能用剑和他打个平局,也算是颇为了不起了。怎么样?要不要来我剑宗修剑?”
罗恒低下了头,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脸上一闪而逝的潮红。
吴央笑了笑,没有回答周孤烟。周孤烟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又看向了罗恒。
“罗宗主,你我同为三宗之一的宗主,……这副姿态,又是何必?”周孤烟摇了摇头,道:“你们和长青门之间的恩怨,我剑宗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要稍稍提醒你,你们玄罗宗北边可还是有着一个胡人王帐呢。在北边守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把当年杜宇败坏的名声给挣回来了些,别又栽在你手里。”
罗阳再也忍耐不住,冷哼一声,开口道:“那还真是让周宗主多费心了。”
王渊抬起了头,注视着罗阳,一言不发。
剑拔弩张。
便在此时,刘琮琤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动了!”
……
他动了。
他怎么动了?
就好像是刚刚睡醒的孩子伸了一个懒腰,饿了许久终于吃饱的流浪汉打了一个饱隔,失明的老人终于看到了太阳的光辉。
他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之下睁开了眼睛。
这次是真的醒过来了。
围在他身边的人由衷地舒出了一口气,而后开始由衷的震撼。
在所有人都因为这不知该说是飞来横财还是无妄之灾弄得心神大动几欲走火入魔之际,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真的抓住了这个机会,真的体悟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且借机提高了自己的境界。在一开始,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成功,也并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所以从吴央刘琮琤到柳青林陆诩再到萧正风,都没有一开始就出手打断。柳青林等人是不敢贸然出手,萧正风却是心存让楚羽多感受多体悟一会儿的想法。可是当众人察觉到楚羽开始借机封楼时,却已经晚了。在登楼的过程中,任何人都不能出手打扰,就算是萧正风刘天南,也不能保证楚羽的绝对安全。那一刻,楚羽才是真正陷入了一道死局之中。
可他自己挺过来了。
吴央懒得再理会罗恒罗阳这些玄罗宗的家伙,收了秋水剑向周孤烟和王渊行了一礼,便挤开围在周围的众人,站到了楚羽的身前,伸手捏了捏楚羽的胳膊、肩膀,问道:“没事儿?”
楚羽一咧嘴,笑道:“好着呢。”
刘琮琤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儿楚羽的脸,然后低下了头,静静地走到了自己父亲的身后。刘天南叹了一口气,转身揉了揉自己女儿的脑袋,道:“这小伙子不错,你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刘琮琤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柳青林走上前来,面含赞赏地拍了拍楚羽的肩膀,而后看向玄罗宗的几人,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姓罗的,忍了你这么些日子,你还真非得自己找上门来是吧?”
罗恒是一个看上去个子不算高的苍矍老人,听到柳青林那与往常完全不同的话语后,竟然笑了起来。
“柳门主啊,你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怎么一到我这里,就立马破了功呢?”
他挥了挥手,示意罗阳等人站在原地,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柳青林的面前。他没有柳青林高,于是抬起头来,看着柳青林的眼睛,道:“你这次找的徒弟不错。就凭听到了刘城主的几句诗,就能踏破了那座高楼,直入宗师之境。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的苗子,最后会折在谁的手里呢?”
柳青林看着近在咫尺的罗恒,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心头之狠。
只是这边还没说什么,那边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罗少宗主,久仰大名,不知我袁路能否有幸,来请你过上两招?”
……
“乱咯,乱咯。”凌络轩喝着杯中之酒,颇有几分醉意地说着。
此时天外艳阳高照,两人竟然是从半夜喝到了现在。宁老板早就被徐胡子不知背去了什么地方,屋中此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嗝。”徐胡子打了一个酒嗝,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小子太阴。这长安城如今的风云乱象,我一早就知道是你这根搅屎棍搅动的。”
“唉,”凌络轩叹了口气,衣袖拖到了地板上,双目微闭,一指点住太阳穴,无奈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徐老板,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这世道如果就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弱水三千,有人只取一瓢饮。可我凌络轩不,我要饮,便要饮个痛快!”
他望向几乎已经半个身子都在桌子下面的徐胡子,顿了好久,才慢慢又开了口:“徐老板,我是这样的人,萧城主是这样的人,你又何尝不是呢?劝你都劝了一整个晚上了,还是什么作用都没起,不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么?”
徐胡子嘲讽道:“知道没用,你还劝。”
“那是因为,不到关键时候,我实在是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呀,太不符合我的审美了。”凌络轩摇了摇头,道:“可现在看来,不用还真不行了。”
“徐老板,你妻子当年死去的真相,你想知道吗?”
徐胡子的身体在一霎那僵直,空气似乎都在一霎那变得浓稠了起来。
“跟我来这一套……我还以为你凌络轩跟别的家伙有什么不一样呢……”徐胡子低下头来,让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自己的脸。
“有什么办法呢?可问题就在于此,除了这一套,别的套你都不吃啊。”凌络轩头一次显得烦躁了起来,“整个世间,只有三个人,能让我凌络轩都觉得无可奈何。一个是你,一个是萧城主,还有一个是我大兄。”
“你大兄?就是当年凌家的那个破门子?叫什么来着?”
“李沧澜,”凌络轩捋了捋头发,“我到现在都觉得,家里面把他放走,是最他妈错误的决定了。”
“江湖险恶,江湖险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