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渐渐严寒,北风呼啸呜咽。已经干枯的树叶再不舍得,也无从抗拒季节的拉扯,从枝头一片片的飘落,渐渐堆叠。岳阳城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越发安静,几乎没有外客前来的生活远比人们想象中的安逸与轻松。深秋至冬乃是洞庭湖上雾气最少的时候,也可能是上天对岳阳城中百姓的可怜,这个时间竟是渔产最丰厚的时候,人们往往只需要在这个时节忙碌上两个月,就能舒服的在自己家中度过整个寒冬。就算是家中没有青壮,没办法趁此时节于家中屯粮,城主府也会在固定的时候发放粮食,类似于大米腌肉鱼干,总是不会饿着任何一户居民。
今日恰巧就是放粮的日子,鲁伯为了省去排队的功夫特意起了个大早。推开门来,顺流而至的寒风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一边向斜对面那家房门破旧的房子走去,一边在口中骂着这一年比一年要冷的天气,不知道自己还能熬过几个年头?
在那破旧的门口站定,鲁伯伸出手来刚欲敲门,那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毫无防备的鲁伯被吓了一跳,看着也被他吓了一跳还没出门来的中年男子怒骂道:“林青!你个该死的东西!嫌你鲁老哥活得时间太长了是不是!开个门啥动静都没有,就是鬼都能被你给吓死了!”
同样缓过了神的林青将眉一挑,道:“哎呀我说鲁老哥,咱们照您的意思今天这么冷的天起个大早就为了陪你省个功夫,结果推开门您就冲我臭骂,这算什么意思啊?倚老卖老欺负人啊?”
鲁伯“呸!”地一声冲地上啐了一口,指着林青鼻子骂道:“老子让你跟去领粮,是亏了你了还是害了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不说对老子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这么跟老子讲话?!你家小兰有你这样的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话说到这里,林青也就闭了嘴,低着头不再说话。见这汉子露出了这样的神情,鲁伯的气儿也就骤然消了大半儿。他心中有些后悔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这么重了,毕竟当时林兰那孩子被林青带回来时的样子他是见过的,太惨了。但是固执了一辈子的鲁伯也绝没有说给林青这个小老弟道歉的意思,甩下一声冷哼之后,语调平和了许多,但仍是有些生硬地说道:“还愣着干啥?拿上袋子啥的跟我走啊!再不走一会儿就真要排队了!”
林青如梦方醒,连忙“哎”了一声之后从脚边提起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干净袋子,反身将门关好,确认了几遍寒风不会将房门吹开之后,快步追了上去。
放粮的地点离他们居住的巷子隔着三条大街,走过去大约得要两炷香的时间。若是一路不说话,也就显得太过沉闷尴尬。鲁伯思来想去,看了看身边没有一点想要主动开口的中年汉子,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毕竟年长一些,心胸还是要比年轻人开阔,于是微微侧身,开口问道:“林青啊,你们招惹的那两个仇家,是江南豪阀?还是北方江湖里的过江龙啊?”
林青被冷不丁地这么一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之后挠了挠头,想了想,道:“倒也是不太清楚他们的底细,就是行走江湖的时候在路上起了争执,便被一路追杀到这里了。”
鲁伯冷哼一声,道:“臭小子,是怕鲁老哥不讲道义,听了你仇家背景之后再不敢与你有什么交集?!你也太小瞧你鲁老哥了一些!”
林青讪讪笑道:“没有没有,是真不知道。”
“连人家底细都不知道就被人追杀到这个地步?让林兰那孩子……”鲁伯顿了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道:“你这慌扯得也忒不像话了一些。鲁老哥当年也是走过江湖的人,有了恩怨动手打架之前先自报家门这个规矩我还是知道的!”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那两个人中间,长得比较壮的那个应当至少有着武学大家的水准!恐怕不会低于二层楼之高!而那个公子哥儿我却看不出深浅,不知道是不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但是既然能让那个壮汉给他当扈从,想来要么就是世家公子,要么就是一些江湖宗门里的身份特殊之人了。”
林青又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等鲁伯下文。
“你们父子俩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人家,这一点我先姑且不问了。但是林青啊,老哥告诉你,一个男人,总得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担起的责任。别的不说,你自己的妻儿,总得保护好吧?”鲁伯拍了拍林青肩膀,道:“小兰被人打成那样,你把他背回来的时候,说实话,老哥是瞧不起你的,特别想骂你几句废物。有当爹的在跟前孩子还能伤成这样,那这当爹的是干什么吃的?尤其是你身上几乎而没有一点伤,这就让人看着火冒三丈!但是转念一想,那两个追杀来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又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那么必然是发生了一些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之事,这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林青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确实是我能力不够,没能保护好小……兰。是我的问题。”
鲁伯又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自责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得顺着这个日子过下去。老哥跟你说这么多呢,是想告诉你,江湖不好混,倘若没个过人的、拿得出手的境界,那就是在拿命开玩笑。尤其是有了家室有了后代,那更不是等闲之谈。你啊,要不然就听老哥一言,也是为了你家小兰,就不要再到处乱跑瞎混了。干脆就在这岳阳城中安定下来,找个能过活的营生,终究好过刀尖舔血,头悬裤腰,你说是不是?”
林青没有回答鲁伯的问题,却开口回问了鲁伯一个问题:“鲁老哥,那您觉着,得有个什么样的境界,才能让自己重要的人不受伤害?”
鲁伯一愣,然后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宗师境界应该行了吧?……不行不行,得大宗师。大宗师境界应该就差不多了,站在这个时间的最顶端,谁还会来主动找你麻烦?”
林青摇了摇头,道:“那件快过去了一年的事情鲁老哥你没听说过吗?倘若大宗师就够看了的话,那长青门上一任门主柳青林是怎么死的?玄罗宗又是怎么覆灭的?北胡围困长安城之时可是折损了足足三名大宗师呢!”
“那……”鲁伯不知作何言语。
“不是咱们应该想的事情。”林青忽而笑道,“咱们还是关心接下来领到的粮食能吃多久就好。咱们到了。”
鲁伯这才抬头,看到了那座分发粮食的高台。几个身穿漆黑铁甲的士卒站在那里负责着整个放粮的过程,由于他们两人来得早,此时竟是还没有一人前来。
于是两人连忙快步向前,将自己的袋子递了上去,同时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那是他们自己的户籍文书。
领头的士卒先接过鲁伯的文书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递还了过去,道:“老伯,身子骨可还硬朗啊?”
鲁伯笑道:“托城主大人的福,还能再白吃白喝咱们城主府的余粮几年!”
此言引得周围人尽是大笑了起来,领头士卒一边笑着示意鲁伯到一旁去领粮,一边道:“老伯您尽管吃!吃穷了城主府算您的本事!”
一片哄笑声中,鲁伯便到一旁去领自己的粮。林青笑着走上前来,递上了自己的袋子和文书。
领头士卒接过黄纸,只是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便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他放下黄纸,严肃地看着林青,沉声问道:“临时文书?”
林青微微一怔,然后拱手弯腰道:“正是。在下乃是不久前才刚刚在咱们岳阳城住下,还没有办理户籍手续。敢问临时的文书是不能领粮么?”
领头士卒缓缓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先生可是姓林?”
林青点了点头。
领头士卒眼神再变一分,道:“城主想要见您一面,还请这位林先生移步。”
眼见势头不对,鲁伯凑了上来,问道:“什么情况?”
林青转过身来,将袋子递到了鲁伯手里,笑道:“也没啥事儿,就是咱岳阳城范城主要找我谈谈。”
鲁伯脸上浮现了一抹担忧之色,轻声道:“那你就去,咱们城主是个好人,总不至于为难你。只是倘若是城主问起了你的那仇家的来历背景,你切不可像刚刚对我那样有所隐瞒了。说不得城主出手,便能帮你了结这段恩怨呢。但是你若是不说实话,城主收不收留你在城中都还是两说呢!”
林青笑道:“老哥我知道,我分得清轻重,这粮食还得拜托你先帮我拿回去了。”
领头士卒见林青将手中袋子交给了鲁伯,便侧身一让,单臂张开,沉声道:“请!”
……
楚羽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头顶木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鲁伯送来的粮食袋子就放在离他床边不远的地方,里面的腌肉还散发着阵阵香气,不住的往他鼻孔里钻。鲁伯说林青被城主叫去说话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倘若中午饭点还不见人影的话,他就让鲁婶过来做饭。楚羽便开始期待林青和那位范城主的谈话能持续的时间长一些,因为林青做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厚厚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从屋子的缝隙上吹进来的风根本无法侵袭他的身体。但是他的脸总是露在被子外面的,所以他的鼻尖有些红。这被子也是鲁伯送来的,家中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也都是街坊邻居给们凑了凑。他和林青虽然之前没在这里生活多长时间,但是至少街坊们都很喜欢他们俩。
楚羽想要动一动,接过腰腹刚刚用力,整个脊柱便仿佛是要断开一般,剧痛在一瞬间就冲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浮现了一抹无奈的笑意,放弃了动一动的念头。
他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确实有些凄惨。被打得变了形的脊柱虽然被林青强行正了回来,但其中有几根缠绕的经脉却是错了位,变成了一团乱麻。倘若无法将这些经脉理顺,他这一辈子都将在床上躺着无法起来。
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事情是,由于这几根经脉的错位,他的内力像是漏气一般从他身体之中飞快地向外面流去。他竟然再也无法在自己的身体之中保存内力,任何他通过运转功法而得到的内力都会毫不保留的从经脉之中逸散开来,丹田之中渐渐变得空空如也。
他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楚羽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件事情,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一个大宗师手中,哪怕是刚刚突破境界的大宗师,哪怕这位大宗师已然是伤痕累累,能活下来也实属他的幸运。他心中或许有些空落落的,但是决不后悔。倘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汪庭和公孙家走向毁灭,他会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只是不后悔是一回事,他需要面对的事情,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楚羽赶紧闭上眼睛默念一定要是鲁婶一定要是鲁婶,结果那贱兮兮的笑声还是响了起来。
“小兰?饿了没有?等急了没有?老爹来给你做午饭吃呀?”
楚羽睁开眼睛,怒骂道:“滚!”
林青笑道:“我决定给你做红烧狮子头!天冷了,你得好好补补身子!”
楚羽登时变了颜色,道:“你敢?!”
门外寒风依旧凛冽,门内灶火升起,明灭依稀,便是人间气。
便觉周身渐冷,切记勿忘添衣。百镀一下“青锋不斩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