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核看见父亲的神色凝重,便问道:“怎么了?这帕子有什么不对吗?”
曹铨面色如常,说道:“哦,没什么,人家姑娘的帕子怎么会在你那里?”
曹核说道:“我把她从水里拖出来,和徐枫一起雇把她抬上了马车,到长公主府上,徐枫将她抱上软轿,马车夫清理车厢,拿出个帕子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我一捏里头还有水,肯定是她落下的吧。”
曹铨听了,拿着帕子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帕子我找机会替你还了,你现在给我滚回房睡觉去。”
曹核当然不肯——没有这帕子做幌子,他就不能名正言顺和沈今竹说话。曹铨正待棍棒教子,外头长公主府的宫人来请,说公主府的那位贵人吩咐,要曹铨父子过去赏月过中秋。
这个——皇上似乎忘记了,顾家三郎才是驸马爷啊!要我们父子在中秋节的夜里去长公主府里赏月?这传出去,恐怕难堵天下幽幽之口吧。曹铨顿时头疼起来,皇上太能折腾了。
偏偏家里欠揍的儿子还欢呼雀跃说道:“爹,舅舅都发话了,我们赶紧过去吧。这次走地道还是走大门?”
曹铨黑着脸说道:“地道吧。”
曹核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父子两个到了长公主府的邀月台时,已经快到子夜时分了,年幼的大皇子早就入睡,玩了了一整天,又在秦淮河画舫上有惊无险,一行人都累了,只有这庆丰帝还有兴致赏月,而且非要把众人都拖出来一起赏。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邀月台上有个大圆石桌,上头摆着的果盘茶水早就被石桌上比剑的两个人踢的七零八落,徐枫正在和庆丰帝比试剑法,一个少年气盛,剑气如虹;一个中年浑厚,招招都留有余地的,刚登上邀月台的曹核很是惊讶,低声对亲爹说道:“舅舅居然有几分真本事啊!能和这拼命三郎般的小霸王徐枫打成平手,好像还有些让着他呢。”
曹铨倒并不惊讶,回忆起了往事,说道:“皇上是嫡出皇子出身,太后教养很是严格,从小文成武略的管教,闻鸡起舞,点灯苦读,很得先帝爷喜欢。我少年时进京考武进士,皇上那时还是皇子,他化名为北直隶的一个武举人,也参加了春闱,和我分同组,武进士也至少从武举人中百里挑一的,他兵法娴熟,骑射了得,中了前一百名武进士,当时我们一起看榜,欢喜不已,他问我将来要往何处去?我说我出身寒门,没有门路,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家有老父,暂时不想戍边,他说他有门路,可以保我留在京城,我瞧过他的履历,是出身军籍的一个孤儿,还不如我呢,以为他是喝醉了胡说的,不以为意。”
“后来兵部安排我进宫做了大皇子的侍卫小头目,我进宫拜见大皇子,就——就看见他坐在尊位上朝我笑。再后来在宫中巡逻时,看见了——看见了你娘穿着女装打秋千,我才明白,总是跟在他身边的‘弟弟’,其实是临安公主。”
曹核早就听过临安长公主讲述了爹娘认识的过往,刻薄的补上一句说道:“再后来,娘却下嫁给了顾三郎,你们明明——为什么驸马不是你?”
提起往事,曹铨眼里飘过一丝阴霾,“皇室的婚姻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当年先帝爷为你娘挑选驸马,广平侯府势在必得,贿赂了太监和女官,还托人向太后和皇后说好话,还在演武场上作弊,种种原因,我和你娘未能在一起,后来顾三郎戍边,我和你娘有了你,曾经走漏了风声,你几次都差点胎死腹中,我和你娘,还有今上,你娘的亲弟弟福亲王几经斡旋保护,才保下你这条小命,那时偏偏先帝驾崩,今上即位,皇位风雨摇摆,四处明刀暗箭,我们都过的甚是艰难。”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们没能给你名分,使得你成为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可是我们真的尽力而为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和你娘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将先帝爷赐的落胎药打翻在地,先帝爷气得差点当场将你娘掐死、将我活活杖毙,若不是现在的太后、皇上和福亲王及时赶到,劝阻了先帝爷,恐怕此时我们一家三口要在九泉之下过中秋了。”
曹核是第一次听自己在胎儿时就有如此离奇惊险的经历,顿时对父母的怨念都消失了,原来生命如此不易。
曹铨瞧见儿子释然脸色,心想今天把话说开了,以后就不会作死调皮了吧,正要欣慰一下呢,曹核却看见在梧桐树观战的沈今竹,她穿着一身月白裙衫、因后脑处有轻微撞伤,头上缠着一根长长的白绸缎带,那缎带在脑后打成蝴蝶结,一直垂到脚踝处,在秋风中轻舞飞扬,她为了看清石桌上徐枫和庆丰帝打斗的招式,踮起了脚尖,裙角和缎带一起飞舞,好像小仙女一般乘风归去似的。
然后曹铨就看着儿子像一只西洋哈巴狗一样跑到人家小姑娘面前大献殷勤去了,把自己刚才苦口婆心的一番话当做耳旁风!
我当年若知道是这么个见了美女就忘了爹娘的不孝熊孩子,恐怕就不会拼了性命去保他的吧,曹铨暗想,唉,儿女都是债啊。
且说曹核跑到沈今竹面前献媚,沈今竹正专心致志的看着石桌上的战况呢,没有理会他,曹核凑过去低声说道:“你是不是遗失了一块有六片叶子的绣纹帕子?那帕子在我爹手里,我瞧见他看见绣纹脸色很可怕,却拿话搪塞敷衍我,待会他肯定拿帕子试探你,套你的话,你要小心。”
曹核两句话就将亲爹卖了,沈今竹没先到那帕子居然来历如此古怪,很是意外,“那帕子其实也不是我的——是,嗯,我知道了该怎么说了,多谢你提醒。”
如此慎重其事的道谢,曹核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抓耳捞腮,不知所措,就在这里,一个茶壶嗖的一声朝着曹核直击而来,正是石桌上打斗的徐枫瞥见曹核贴过去和沈今竹说话,顿时嫉火中烧,一脚将茶壶踢过去,即将袭到面门,曹核不顾形象的抱头蹲下,那茶壶便砸在梧桐树干上,摔成碎片。
而徐枫这一踢茶壶分神,立刻被庆丰帝找到了机会将他手中剑挑落在地,庆丰帝像个孩子似的呵呵笑道:“我赢了!”
看见曹核的狼狈样子,徐枫输的心服口服,对着庆丰帝抱拳说道:“姐夫好剑法,我输了。”
庆丰帝嘻嘻笑道:“我若再年轻二十年,十招之内就能赢,这些年忙于案牍之事,甚少习武练剑了,弓马也生疏,不过即使这样,我前年在宣府出关打鞑靼人时,大胜了好几场,还亲手杀了五个鞑靼人呢。”
两人从石桌上跳下来,临安长公主忙命人收拾残局重新开宴,庆丰帝对徐枫一见如故,这小子是唯一个敢动真格和他比剑的人了,庆丰帝说道:“我白龙鱼服下江南,你和今竹核桃他们一起陪我玩吧。”
徐枫巴不得呢!他可不要看见曹核和沈今竹在一起!连忙点头不迭,说道:“我是愿意的,可是我爹爹那里要找个幌子搪塞他不容易。”
庆丰帝大包大揽的说道:“放心,我给你爹魏国公下一道密旨,要他不要声张。”
添酒回灯重开宴,皓月当空,沈今竹吃着蛋黄莲蓉月饼,这庆丰帝真能玩,行酒令,投壶,击鼓传花等等游戏轮番上阵,最后还为老不尊的拉着徐枫、曹核两个小少年猜拳,不顾曹铨和长公主的劝阻,将他们两个都灌的趴下了——若不是沈今竹头上还带着伤,恐怕也不能幸免。
庆丰帝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急什么?反正明日不用上朝,来,再猜。”
兴尽而归时,月影西斜,闻得鸡鸣之声,庆丰帝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出了邀月台,往卧房而去,醉醺醺的说道:“你们知道吗,以前我像核桃这么大的时候,无论寒暑,鸡鸣时就被母后宫里的嬷嬷叫醒了,习文练武,连过年都是如此,唉,真是无趣啊,我那时总是希望自己不要出身帝王家,活的太累了,托生在世家做个整日飞鹰斗狗的纨绔子弟该多好啊。”
又拍着曹核的肩膀说道:“核桃啊核桃,你现在过的就是舅舅当年最艳羡的生活!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舅舅不会亏待你的,等你长大了,给你爹爹封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呵呵,你就是一辈子不争气,也能过上好日子。”
当着沈今竹和徐枫说这样的话,曹核的身世就暴露了吧,临安长公主和曹铨相视一眼,幸好这两个孩子都是聪明的,都是一幅置若罔闻的模样,只是皇上啊,您这样教育自己的外甥真的没问题吗?
曹核被灌了一肚子酒,此刻被庆丰帝这样用力拍着,终于忍受不住,哇呀呀吐了一地,曹铨和临安长公主心疼儿子,上前嘘寒问暖。
徐枫踉跄着走路,见曹核倒霉,他就开心了。因庆丰帝就住在长公主府,所以陪伴他的徐枫今晚也宿在这里。
曹铨抱着酒醉的儿子回到曹府,下人找备下醒酒汤药,曹铨亲自喂进去,外头一个锦衣卫小旗来报,说接到城外莫愁湖别院的飞鸽传书,他的大哥曹大爷晚上将自己溺在洗脚水里死去了,此时是因遗贵井的余氏而起,问要不要将余氏和女儿们捉来问话。
多事之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曹铨搁下药盏,拿着帕子给儿子擦去嘴角的残渣,平心而论,他和同父异母的大哥并不亲密,从记事起,大哥就看不起自己和平民出身的母亲,叫他一声弟弟都很勉强,他也不喜欢大哥,只是碍于父亲的面子,两人以兄弟相称罢了。
大哥抱着夺回爵位的幻想屡屡生事,祸害无辜,甚至还想把曹核卷进漩涡中去,眼看着庆丰帝即将白龙鱼服下江南,大哥还在金陵城制造混乱,曹铨忍无可忍,出手剪去大哥的党羽,并将其软禁在莫愁湖别院里。
居然这样死去了么?到底有多么生无可恋,才会用淹死在洗脚水里这种法子啊。曹铨轻叹一声,说道:“火葬,将骨灰送到鸡鸣寺诵经超度,等得空,我将骨灰送到祖坟安葬。遗贵井余氏那边继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如有任何异样的行为,赶紧报给我知道。余家若要离开金陵城,不要拦着,让她们走,一路跟踪,找出落脚所在。”
小旗领命而去。众人回去皆是到头就睡,而住在客房的沈今竹想起邀月台中秋宴上曹铨的讲述,有些辗转难眠。话说中秋宴庆丰帝恬不知耻的给两个晚辈灌酒,曹铨将帕子还给沈今竹,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帕子的绣纹很罕见,你可知这东西的来历?”
因曹核已经将他亲爹出卖了,沈今竹心里有所准备,也故作不在意的说道:“有一次坐车瞧见街上提着篮子叫卖手帕的绣娘,就挑了几个平日没见过的花样买了下来,这六片叶子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渊源来历?您也知道,我祖母是做过海商的,她初见这帕子时也是说看起来眼熟,但她记性差,好多事情记不起来了,很是懊恼,说自己老糊涂了呢,还请曹叔叔赐教,我回去借花献佛和祖母讲一讲这六片叶子图案的来历,博老人家一笑。”
沈今竹故意套近乎,甜甜的叫一声叔叔,曹铨没有女儿,听这话很是受用,笑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唉,我家的核桃若是有你半分孝心,恐怕我做梦都会笑醒。其实这六片叶子的图案来源于日本国……”
曹铨是武进士出身,三品武官,皇上心腹,对国家大事,特别是有关军事方面是了如指掌。如今对大明有威胁主要是两边,北边是鞑靼,南边最近几年越闹越凶的倭寇,自从曹铨做了金陵锦衣卫指挥使,北方的鞑靼不再是他的考虑范围。但他对南方地区各种势力和潜在威胁了如指掌,分布在各地的锦衣卫暗探每天都有各种信息汇集在他手里,其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倭寇的动向。
“十倭九寇”是目前倭寇的主要形式,即是说十个倭寇,就有九个其实是落草为寇的大明百姓或者是本国、其他国家的海盗,真正的倭人其实很少。但这些人数不占优势倭人的存在,却使得倭寇之乱愈演愈烈,曹铨就开始去书坊寻觅记载日本国的游记,或者去国子监找那些来自日本国的监生们、还有日本国的正经商人们聊天,渐渐的开始了解这个国家的过往和现状。
日本国目前的状态,就像华夏刚结束春秋战国,秦始皇一统天下的时代。而战国时期的日本,多如牛毛般的家族将小小的日本国分化成几十上百的势力范围,最小的家族只有大明乡下地主那么点土地和人口,而每个家族无论控制地区范围大小,都会有一个代表其家族的徽章,也叫做族徽,这徽章印在书籍信件、画在瓷器家具、或者绣在衣服帕子上,以表明身份。家族之间争夺,类似与大明乡下宗族之间为了争水源或者谁家祠堂牌楼应该高一些而引发的宗族械斗这等规模的斗殴,在日本战国史就能写成是某某战役了。
在日本战国时期,这种族徽有成百上千个,其中有个叫做丰臣秀吉的人第一次统一了日本国,丰臣家的族徽就是看起来像是六片叶子的五七桐。
“哦。”居然和倭寇有关!章家母子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沈今竹强按住内心的震惊,故作平静的拿出帕子,指腹在五七桐的叶片脉络上轻轻拂过,问道:“这么说,这个帕子是从日本国传来的,是日本王室的东西咯?”
曹铨摇头说道:“这倒不是,日本国和我们大明不同,日本王室有些像我们华夏的周天子,只是个摆设,但是谁也不敢灭了王室,将自己的家族变成王族,个个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丰臣秀吉统一了日本国,被日本王封为关白,他才是日本的实际统治者,印着五七桐的族徽的旗帜遍布日本国,但是……”
但是他去世后,唯一的老来子丰臣秀赖年纪很小,所谓主少国疑嘛,在那里都是一样的,而且丰臣秀赖是侧室茶茶所生,而正室夫人宁宁却没有孩子,在丰臣秀吉没死之前,这正室和侧室之间就已经是明争暗斗了。丰臣秀吉死后,侧室和正室正式翻脸,茶茶母凭子贵,将宁宁赶出大阪城,丰臣家族的势力也是一分为二,文官基本支持茶茶母子守在大阪城,而武士们大多追随着宁宁去了京都。
祸起萧墙,实力最强的老臣德川家康乘机联合宁宁,背叛旧主丰臣秀吉,夺得了日本国的实际控制权,再次统一了日本国。茶茶和丰臣秀赖剖腹自杀,连两个孙辈也都被杀了,斩草除根,五七桐的族徽从此在日本国消失。现在的日本国是德川家在统治着。
曹铨像说故事一样,将遥远小国的历史娓娓道来,沈今竹听的好像有些意犹未尽,问道:“两个孙辈?这么说,那个叫做丰臣秀赖有两个孩子?他们叫什么名字?”
曹铨说道:“是一儿一女,男孩叫做丰臣国松,女孩叫做丰臣天秀。”
沈今竹吃着半块蛋黄莲蓉月饼和曹铨闲聊,内心却掀起来惊涛骇浪!她猛地想起章家那对兄妹,哥哥叫做章松,妹妹叫做章秀啊!莫非——丰臣家的血脉并没有断绝,两人逃到了台湾,被章家人所救?或者干脆是这对兄妹背后的人杀掉了章家人,冒名顶替?章家兄妹是逃到大明避难的丰臣家的遗孤?
沈今竹故作镇定,还随意问道:“丰臣家的族徽是五七桐,那现在统治日本国的德川家族徽是什么样子?”
“三叶葵。”曹铨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画出大概形状来,还信手画出了日本王室菊花纹的图案。
因大伯是在福建莆田抗击倭寇时殉国,而且死的极其壮烈,沈家和倭寇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沈今竹对什么丰臣家、德川家不感兴趣,谁统治日本国关她什么事呢?她担心的是章家兄妹是否和倭寇有关,要知道,通倭是杀头的大罪的啊!章家逢年过节都要去乌衣巷送礼,万一——恐怕连淑妃娘娘和大公主都保不住沈家的。
好容易熬到中秋宴结束,沈今竹回到卧房辗转反侧想着以前和章家的过往,越想越觉得章家兄妹可疑。
三年前章家母子三人上门求救,凭借的是章家当家人的书信还有信物,祖母和章家当家人熟悉,但并不认识章家母子,但是章母说起以前章家和沈家携手做海商生意的往事是条条有道,甚至对沈家当年的境况也是了如指掌,毫无漏洞,加上孤儿寡母在海上陆上漂泊了三个月,个个漆黑瘦小,很是可怜,所以祖母根本没有怀疑章家母子。
但是章松和章秀兄妹两个刚开始很少说话,后来才慢慢说的流利起来。章母解释说是害羞,初来金陵,不太会说官话,但现在想想,却是疑点重重:章母会说福建话、官话、甚至听得懂金陵方言,可为何她教养的儿女却差了那么多?若说是害羞,这对兄妹日常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绝非缩手缩脚之辈,而且见识多广,博览群书,谈吐不凡,所以沈今竹才会每次回去碰到章家人送礼都会与这对兄妹言谈甚欢,甚至还去过章家做客玩耍过呢!
沈今竹越想越惊,恨不得此时就去章家探个究竟,不过到底是少年容易疲倦,瞌睡多,竟然见冥想中慢慢睡去了,一觉快要睡到中午了,若不是饥饿将她唤醒,沈今竹恐怕要继续睡下去,刚起来洗漱,寻思找个借口去章家呢,庆丰帝就寻过来了,说道:“今竹,中午带我去逛一圈金陵城,你对路边的小吃最熟悉了,我们一路吃过去,宴席已经吃腻了,换换口味。”
沈今竹对章家极为忌惮,正在想自己的计划,推脱道:“曹核徐枫比我更熟,要他们带你去吧,我吃完饭还想再睡会,今晚还要登船去扬州观潮呢。”
“就是今晚就要走了,所以抓紧时间逛一圈嘛。”庆丰帝说道:“两个家伙都酒醉未醒,就你了啊,快点换衣服,穿男装出去方便些,多带些银子,吃喝玩乐你都要做东的,我是客人嘛,总不能让我掏钱对不对?”
遇到庆丰帝这样只顾自己快活,不顾别人死活的“昏君”,沈今竹这个叛逆中二期的少年都是没有法子,沈今竹草草收拾了自己,穿上轻便的青衣,戴着玄色*小帽,扮作书童的模样带着庆丰帝出门闲逛。
当然还是曹铨跟在两人身边做护卫,昨夜在画舫有惊无险的经历,加上对章家人的怀疑,沈今竹这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开口向曹铨要防身的武器,“曹叔叔,表姐夫白龙鱼服,有您的保护,自然是无虞的,但这几日正是过节的时候,街上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为好。我会些武艺,枪法也不错,关键时刻肯定不是累赘,说不定能帮一把哩,您家里藏的武器多,能不能借点东西使一使?”
曹铨想起八月初九怀义成亲时,沈今竹在马车上一枪就将匪徒爆头的彪悍,暗道也是啊,有着女娃子陪着庆丰帝游玩,活脱脱一个小保镖呢,便去库房拿了几样“好东西”送给她,一把锋利的大马士革匕首、一个绑在手腕上的袖箭,可以连续发射五只铁钉大小箭矢、还有一支沈今竹从未见过的,和大马士革匕首差不多长短的燧发枪。
沈今竹一把抓住燧发枪,惊讶的说道:“这样小巧玲珑,真的可以用吗?顶多只有平常燧发枪一半的长短呢。”
曹铨说道:“这是我们金陵锦衣卫暗探从一个荷兰贵族商人那里借(偷)来的,秘密交给工部拆开研究,在火药厂模仿打造了约五十支,正在试射中。还是可以用的,这短柄燧发枪里头有个小转轮,最多可以填充三发裹着火药的子【弹,可以转轮连发,但是缺点也非常多,所以兵部还在改造当中……”
原来这短柄燧发枪因火药少,枪管短,射程不到寻常燧发枪的一半,一般在三十米才有杀伤力,到五十米基本就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了。
射程就罢了,此燧发枪因工艺不纯熟,金属材料提炼配比的关系,特别容易爆弹炸膛!
比如,曹铨做了个示范,将没有填充子弹的短【枪抵在掌心,说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千万不要把枪管贴在对方身上或者墙壁上扣动扳机,枪管火药的冲击力得不上释放,八成会炸膛,轻则断手指,重则断手。”
又拨动了枪柄处的转轮,说道:“虽然可以三弹连发,但是若不是迫不得已,千万不要这么做,最好是发出第一枪,等枪管凉透了,擦干净枪膛,再发第二枪,否则,十之有五是要炸膛的,断手指,断手。”
沈今竹傻眼了,问道:“等枪凉透要等很久啊,这样还不如普通的燧发枪,射一次,装填一次子弹火药速度快呢。”
庆丰帝无所谓的笑道:“这不是还有另外五成把握连发不炸膛嘛,说到底,还是运气问题。今竹啊,你赌术和手气都不错嘛,这枪到了你的手里,肯定不会炸膛的。”
沈今竹今日心情很糟糕,不知天高地厚的白了庆丰帝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表姐夫,论运气,您是真龙天子,大明的主宰,普天之下,谁能比您的运气好?这枪您自己拿着用吧。”
这不就是叫皇上去死吗?!小姑娘胆大包天,口齿伶俐,还口无遮拦,沈家和徐家居然养出这等彪悍的千金大小姐,真是怪哉!曹铨甚至觉得,比起沈今竹,自己家的熊孩子核桃算是听话老实的了,起码核桃就不会要皇上冒险用这短柄火【枪。
庆丰帝不仅不恼,反而笑的更开心了,居然还坦率的自我解嘲说道:“你说的没错啊,我是大明运气最好的人,可是呢,我的运气基本都用在转世投胎上面了,偏偏托生在我母后的肚子里,是唯一一个皇后生的皇子,而且不残疾、不呆傻,也没有什么丧尽天良的不良嗜好,封了太子,继位时虽也也经历过一些波折,但还是坐稳了江山。哈哈,你们都是读过史书的,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太子,能有几人是顺利继位的?我的运气基本都用在皇位上了,这兵部新造的短柄转轮燧发枪真的不敢用啊!”
庆丰帝如此自嘲,沈今竹觉得解气,当然不会真的要他开枪,她无奈的拿着火【枪试着瞄准,曹铨又提醒道:“这个——你瞄准后最好将头转过去再射击,或者干脆带个木质、或者铁质的面罩,因为有的枪没有打造严实,开枪的时候会从弹匣后方喷出火药灼烧面部,火药厂在试射的时候,有个工匠就被弹匣后喷的火药烧瞎了右眼!”
沈今竹赶紧放下火【枪,指着上头圆孔瞄准器说道:“开枪还要闭眼转头,那这个瞄准器是个摆设吗?还是留着穿花绳挂在腰间当饰品用的?”
曹铨无奈摇头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大明工部火药厂目前就这个水平,这枪还在改造过程中,希望以后能做出可以媲美荷兰人的火【枪吧。”
庆丰帝拿起火【枪往空中挥舞了一圈,乒的一下将桌上的茶壶砸成碎片,说道:“这东西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当铁棍用可以防身嘛。”
这样也可以?沈今竹和曹铨都被庆丰帝的乐观惊呆了。庆丰帝看着两人惊愕的目光,呵呵笑道:“工部金陵和京城两处的火药厂都是向户部要银子倒腾这些新玩意儿,他们造出来铁棍也好,火【枪也罢,花的又不是我的私房钱。”
“可是——”沈今竹喃喃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户部的银子难道就不是您的银子?”
“表妹,你真是我的知己啊!”庆丰帝抓着沈今竹的手,激动的说道:“当年我刚刚即位,想重修慈宁宫,让太后住的舒服些,再给宫里的嫔妃还有老太妃们换一批新的头面首饰,需要五十多万两银子,我就找了户部尚书张阁老,向他要银子,这老头坚决不给,说这是我的私事,要用就用自己的私库。我就说了一句和你刚才一模一样的话,然后问他户部的银子是不是我的?你猜这老头最后说什么?”
“说什么?”沈今竹问道。
庆丰帝拖着哭腔说道:“他都懒得和我解释,甩头就走了,还说皇上只管要,反正内阁是不批的。最后我挪用了做皇袍的银子修了慈宁宫,给嫔妃换了头面首饰,整整两年上朝穿皇袍都是先帝爷的旧物,呜呜,户部的银子看的到摸不着,太折磨人了。所以每次看到工部、兵部找户部要银子造兵器、修河道时,那张阁老肉痛心疼的可怜样,我就觉得解气,哈哈!”
沈今竹带着就是那么任性的皇帝还有精神高度紧张的曹铨出门觅食去了,臭豆腐、蟹壳黄烧饼、糖炒栗子等等每样都尝了几口就吃的七八分饱,沈今竹瞧着庆丰帝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便在路边的炒货摊子买了些瓜子花生等物,朝着在路边揽客的独轮车车夫招了招手,那车夫催动着拉车的青骡走来,“请上车,三位客官要往哪里去?”
独轮车其实就是一个车板子,四周都是空的,连遮风雨的顶棚都没有,但这种最廉价的代步工具却最能看清金陵城的街道风景和风土人情,庆丰帝就是喜欢坐这种车。
沈今竹说道:“你的车我们包下了,沿着大路一直往北走,给你二十个铜钱足够了吧。”
那车夫笑道:“大过节的,加五个钱吧。”
庆丰帝伸出两个手指,讨价还价道:“顶多加两个钱,不载我们就走了。”
那车夫摇头道:“不行不行,还不够进出城门的税钱和牲口的草料钱呢。”
庆丰帝拉着沈今竹和曹铨转身就走,一国之君啊,怎么这么抠门!曹铨都不好意思了,那车夫追道:“三个!加三个我就载客!”
“成交!”庆丰帝喜滋滋的上车了,因是独轮车,坐上去左右乘客的重量必须相当,才能保持平衡前进,曹铨人高马大,独坐在左边,庆丰帝和沈今竹的体重加在一起正好坐在右边使得独轮车平稳前行。
三人皆侧坐在木板上,双腿石板路地面上悬空着晃晃悠悠,沈今竹将瓜子花生分给了庆丰帝和曹铨,说道:“把这瓜子从城南一路嗑到城北,就算是逛遍金陵城了。”
曹铨不敢掉以轻心,只剥了几粒花生做样子,一直观察着街道,乔装的锦衣卫暗探们也是一路跟踪,好在这独轮车走的慢,追踪起来并不费劲。
庆丰帝就像寻常市井闲汉一样熟练的磕着瓜子,看着沿街的铺面和过往行人,很满意这次金陵之行,说道:“今竹啊,以后要是有机会再下江南,也一定要你作陪,你这小姑娘真会玩儿,比怀安他们都厉害。”
沈今竹坏笑道:“好啊,只要您不怕我再开口向您要矿山。”
庆丰帝立刻闭嘴,当做没听见似的继续磕着瓜子,扯开了话题,“你瞧那儒生,脸上的脂粉比妇人还厚!”
沈今竹若是个做官的,肯定是个比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还狡猾的佞臣!曹铨如此想着,过了两个街坊,突然从一个巷子冲过来一个肥胖的大嫂拦住了独轮车,扔给车夫三个钱要搭一程,说道:“你快点赶车,再晚猪肉西施铺子的肉就要卖完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曹铨警惕的说道:“大婶,这车我们已经包下了,你另外再找个吧。”
谁知庆丰帝听到“猪肉西施”四个字,那心便痒痒起来了,大手一挥,说道:“反正顺路,大婶上车吧——这猪肉西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