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此同时,瞻园中正院魏国公夫人正向宝贝女儿徐碧若诉苦,“……你说说,这么大的事,两条人命,瞻园谁人不知那原管事是我的陪房?他们的身契还在我手里呢,论理,陪房是我的私产,我才有资格买卖或者喊打喊杀的,你爹爹倒好,招呼都没和我打一个,就派人把原管事母子秘密处死了,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黄花梨罗汉床上铺着厚厚的俄罗斯绒毯,徐碧若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鼓励半岁的儿子朱兼滔爬过来拿,这滔儿手脚还不协调,像小猪一样在绒毯上拱来拱去,费了吃奶的力气,就是爬不动半步,他甚是聪明,瞧见自己爬不到地方,干脆躺倒,翻身打滚,一气滚到徐碧若怀里去抢拨浪鼓。
“滔儿好乖!”徐碧若对母亲的抱怨置若罔闻,抱着儿子一顿狂亲,魏国公夫人见女儿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顿时恼了,怒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古人诚不欺我!娘一辈子为了瞻园和你们几个孽障操心,到老了,你爹嫌弃我的陪房碍事,说杀就杀,你呢,都说女儿是娘贴心小棉袄,你就是个冰块,专门凉娘的心。”
徐碧若将滔儿放回原位,这次换做一个小花球逗弄儿子爬行,随口说道:“娘,我也是当娘的人了,也有自尊心的,您若再骂我是个孽障,我就抱着儿子带着朱希林回城北英灵坊了啊。”
魏国公夫人气道:“你这个孽——”
徐碧若说到做到,当即弃了花球,抱着儿子要走,魏国公夫人当即泄气了,她舍不得女儿外孙走,如今长子徐栋封了世子,整天忙,母子很少见面。幼子徐枫更像个隐形人,好几天都没出现在瞻园,丈夫说派他出城办事去了——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事?丈夫也太心急了些。
所以徐碧若母子是她唯一的慰藉和倾诉对象,这两人若走了,那日子真是度日如年!魏国公夫人抱着滔儿不肯撒手,滔儿呀呀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小胖手扯着外祖母的耳朵,徐碧若轻叹了一声,坐回罗汉床上说道:“娘,您确实为了这个大家族操劳了大半辈子,无论功过是非,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原管事一家子贪墨、作恶,必成祸患,这瞻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我早就和您说过无数次了,您每次都是随便敲打几句就轻轻放下,原管事仗着您的宠爱的信任,有恃无恐,胆子越来越大,造的孽也越来越多。且不提她生的混账儿子昨日在徐府街上就敢动手抢瞻园的婢子这件事,就说八月十五那天我们举家接圣旨、设宴招待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这件事吧。”
“那天怀安公公特地把沈今竹从乌衣巷叫来,将御赐的好几个箱笼的物件给了她,可见宫里的贵人们包括皇上都很喜欢、记得她。于情于理,我们瞻园应该好好对待她,将她也请到宴会上是不是?这不仅仅是给沈今竹面子,这更是给宣旨的怀安公公面子啊。”
魏国公夫人忙辨道:“我当然知道这个,不等你四婶来打招呼,就早早就吩咐了原管事去请沈今竹啊,是沈今竹急着要把御赐之物带回乌衣巷孝敬家里人,自己先走了,我总不能把她再从乌衣巷叫回来。”
徐碧若冷冷一笑,说道:“这是原管事搪塞您的鬼话,您就当真信了,宴会开始之后我都没见沈今竹过去,觉得纳闷呢,就派了人去凤鸣院问,凤鸣院缨络亲自找我回话,说整整一上午根本就没人来请,沈今竹收拾打点好了送给家人的礼物就出门了,幸亏枫弟跑出去送她,否则她独自一人大中午头的回乌衣巷,沈家定会怪罪我们徐家无礼的,就连四婶婶心里也不舒服呢。这原管事自己作乱也就罢了,关键是败坏您贤良的名声,幸亏爹爹帮着您除掉这个祸患,若继续留在瞻园呐,还不知会出什么大乱子呢。”
“竟有这等事?”魏国公夫人也怒了,“这等欺下瞒上的刁奴,真真容不得了!”
滔儿见外祖母生气,顿时害怕的瘪嘴就哭了,徐碧若接过孩子,使出绝招喂奶*堵住了滔儿的眼泪,魏国公夫人看着在女儿怀里狼吞虎咽的外孙,说道:“你也不怕人笑话,这金陵城谁家的诰命夫人是自己喂孩子的?正经两个乳娘在外头候着不用,非要自己喂,这女人的身子矜贵呢,喂了孩子这胸脯就不好看了。”
徐碧若满不在乎说道:“我愿意、滔儿愿意、您女婿也愿意,管外人怎么说呢——娘,听说吴敏和吴讷要去杭州观钱塘江大潮,我也想去,您要爹爹弄个大点的官船,如今有了滔儿,我们出行的人就多了,丫鬟婆子奶娘护卫厨子大夫都要跟去,实在装不下,就弄两艘。”
魏国公夫人勃然变色说道:“异想天开!滔儿才多大,你就带着他到处跑?自从怀安来金陵城,朱希林现在整日整夜的忙,没时间陪你们母子一起去,你爹爹和栋儿更忙,枫儿干脆都不知去那里了,不行,我不放心!都不准去!”
徐碧若是个牛性子,根本就不理会母亲的话语,说道:“我自打会走路,每年都至少出去游玩一次的,这两年怀孕生子,连金陵城都没出过,都快憋坏了。再说一路都是水路,晚上住在咱们徐家的别院,又那么多亲兵家将护送,太平盛世的,怕什么?”
魏国公夫人深知女儿的牛脾气,于是退让了一步,说道:“好吧,要去你带着敏儿讷儿一起,滔儿留在瞻园交给我亲自照顾着,你初次做母亲,不知道其中厉害,这不到周岁的孩子最娇贵了,轻易不能换水土,一旦去了外地,最容易水土不服生病了——平日滔儿少吃几口奶,拉了一次稀你都担心的不得了,何况是生病呢?这可不是我吓唬你,你尽可以去问大夫、问善儿科的太医们,看他们如何说。”
为人父母,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从一切以自己的喜好为中心,过渡到一切以孩子为中心,连洒脱泼辣的徐碧若也不能免俗,她叫了太医仔细询问,太医也是如此说,孩子去了外地容易水土不服生病。
徐碧若很纠结,她强行将滔儿带走,母亲也阻止不了,可是滔儿万一出了什么毛病,哪怕是一点点伤风咳嗽都会让她心疼不已的,那里有心思玩耍?可是丢下滔儿独自外出,她又舍不得,从儿子落草开始,她从未与儿子分离超过三天,去一趟杭州观潮,水路加上游玩的时间,起码要十天吧,而且吴敏和吴讷也好容易去苏杭一趟,必定要玩个尽兴,单是观潮怎么够?总不能为了自己一人,使得侄儿侄女走马观花的匆匆而过吧?
魏国公夫人见女儿犹豫了,赶紧乘热打铁劝道:“其实也不用等太久,滔儿满一岁,你想带他去那里就是那里,到时女婿也能陪着你们娘俩,一家三口出去才好玩呢。娘是过来人,说句老实话,这没断奶的孩子你抱出去玩,其实就是换个地方哄孩子而已,游玩也没甚趣。”
又转身对朱希林使了个眼色,“希林啊,你说是不是?”
朱希林是个老婆奴,见徐碧若如此痛苦的纠结,便说道:“壁若说走就走,说留就留,我听她的。滔儿长的壮实,没生过病,出门应该扛得住吧。”
轰隆!魏国公夫人顿时气的七窍生烟!觉得二女婿太听话、太绵软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一辈子就得了两个女儿,为这两个女儿挑女婿的标准截然不同:
为大闺女徐碧兰挑了个能继承爵位的勋贵世家子弟做丈夫,千挑万选,定下靖海侯世子,心想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一品的诰命呢,结果靖海侯府的水居然比瞻园还深,碧兰淹死在里头,给她留下敏儿讷儿两个可怜外孙子,如今靖海侯府因三年前盂兰盆会惨案之事,已经降为伯爵府,黑心肝的继母一家子都被处死。靖海伯府若想东山再起,就必须依靠姻亲魏国公府这颗大树,所以外孙子吴讷的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但是魏国公夫人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午夜梦回时,还暗暗后悔,富贵这东西,如果没有性命享用,又有什么用呢?比起一个做靖海伯的外孙子,她更希望大女儿能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哪怕是像徐碧若这样几乎天天把她气个仰倒也行啊!
所以为二女儿徐碧若挑女婿时,魏国公夫人最基本的标准就是家中人口简单,听话老实、能容忍徐碧若的烈火性子,朱希林几乎完美的符合这个标准,但又似乎太过头了,家中无论大小事都听壁若的,壁若胡闹,他也跟着胡闹,如此夫纲不振,壁若仿佛比出嫁前更活泼了些,若不是有滔儿这个儿子牵绊着,还不知怎么闹腾呢。
看着朱希林唯唯诺诺的样子,魏国公夫人气得不打一出去,便抱着滔儿偷偷揪了一下他的小屁屁,滔儿受痛,委屈的大哭,这一哭击溃了徐碧若的纠结,她赶紧抱过滔儿靠在怀中哄劝道:“滔儿乖,娘不走了,娘在家陪着滔儿,滔儿快快长大,以后陪娘一起出去玩。”
魏国公夫人听了,心下高兴,暗想可没那么容易放你出去乱跑,滔儿半岁了,壁若可以给他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便悄悄命大厨房在这小两口的汤羹里多加些“料”,然并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徐碧若也悄悄命人买了炮制的鱼鳔和羊肠备用呢。
且说包子铺新老板朱大红见义勇为、智斗强抢民女的六个恶人之事传开了,包子铺的生意更加红火,庆丰帝更不能放徐枫和曹核离开,强行将两人扣在铺子里当“童工”。
徐枫是个敢怒也敢言的中二期少年,关门打烊之后,他果断找庆丰帝撂挑子不干了,曹核跟着起哄,也要抄了舅舅鱿鱼。这两人从小锦衣玉食的养大,当街卖包子这种事情初始还觉得新奇好玩,干了小半天就觉得无趣,坚持一天打烊下来,顿时生了退意,连干三天,他们两个简直都想把包子铺的招牌都砸了。
看着两个半大小子要“造反”,庆丰帝并不生气,他优哉游哉喝着小酒,吃着刘凤姐亲手做的粗盐炒黄豆,说道:“我都还没玩够呢,你们当然不能走。我和凤姐说了,你们两个是我的侄儿,父母双亡,我这个做叔叔的是既当爹又当妈,好容易把你们拉扯长大,手里有了几个钱,就带着你们来金陵开包子铺讨生活、顺便见见世面,凤姐直说我是好人呢,今日白送了一块猪皮、一根猪尾巴,还有这盘炒黄豆给我下酒用,你们突然都走了,我不好圆谎的。”
徐枫说道:“姐夫再找两个新人来帮忙,就说故人之子来投奔。家中老母得了急病,我和曹核回乡探病了,这更显得姐夫孝顺热心肠呢。”
庆丰帝笑了,说道:“胡说八道,太后他老人家身体好好的呢,无端咒她做甚?”
“就是,徐枫啊,你以后说话小心点,诅咒太后是要杀头的。”曹核讨好笑着说道:“不如这样,就是家中老父病重如何?横竖先帝爷已经没了。”
庆丰帝连连摇头,“想都别想,乖乖在铺子里卖包子,等我娶到凤姐再说。”
“什么?”曹核惊叫道:“怎么娶?您已经有皇后,还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呢。”
庆丰帝说道:“那是皇帝的,不是朱大红的,娶凤姐的是朱大红。”
曹核说道:“可是舅舅又不能劈成两半,一半当皇上,一半当包子铺老板。”
庆丰帝托腮思考道:“嗯,这的确是个问题,我这个人呐,除了当皇上,也不会干点别的。这样吧,先娶了凤姐,再想办法把她哄到京城去,我再求太后将她安置在后宫里。”
徐枫说道:“恐怕凤姐未必能从,她就像一只山鹰,鸟笼子关不住的。”
庆丰帝笑道:“朕还是真龙天子呢,不照样在鸟笼子里住了几十年,只要笼子够大,也不耽误山鹰飞翔,得空也带她出宫玩耍,又不会一直在后宫。”
庆丰帝态度如此坚决,徐枫和曹核只得作罢,晚上依旧在包子铺饭桌拼成的床上睡觉,子夜时分,徐枫搬开曹核搁在自己肚子上的臭脚,悄悄起床,从后院的围墙上翻了出去,正欲逃跑时,哗的一下从空中撒下一张大网,将徐枫网住了!
徐枫在网中挣扎,可是越挣扎大网收得越紧,四周全是锦衣卫暗探,曹铨打着呵欠、披着衣服走过来,说道:“你就消停点吧,就算跑掉了,我们也会把你抓回来,好好陪伴御驾,等皇上安全回宫,必有重赏。”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徐枫就被强行脱了衣服,只穿着一条亵裤在包子铺里发抖,那曹核还在呼呼大睡呢,曹铨扬了扬手中的衣服,说道:“你的衣服就压在我那里,明日早起再还你——不用想什么歪心思,曹核的衣服鞋袜也在我那里,门都没锁,你想在秋夜里光着身体在金陵城裸【奔,就尽管出去,好像这三天街头巷尾的小姑娘们都喜欢找你买包子,说不定她们见你可怜,给你做一身衣裳穿,哈哈。”
言罢,曹铨看了像麻花一样蜷缩在被窝里的儿子一眼,接着回去睡觉,心中替儿子打抱不平:明明我儿子长的也英俊帅气,不比徐枫差,而且经常是一副笑脸,为何那些小姑娘喜欢徐枫的多,喜欢核桃的少呢?这小姑娘真是没眼光!
殊不知小姑娘们就是喜欢扮酷耍帅的男孩,曹核桃这种阳光帅男更得丈母娘和妇人们的青眼,古今皆然。
徐枫欲哭无泪钻进了被窝,忍受着曹核变幻莫测,时而如麻花、时而如螃蟹般的睡姿,或者是白天太累,徐枫慢慢睡着了,鸡鸣时分,天边开始泛白,徐枫被一阵呓语还有脖间的麻痒惊醒了,后头一看,但见曹核闭着眼睛像是熟睡,但脸颊却是红彤彤的,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竹,今竹,小竹子……”
曹核侧睡的身体还不安的耸动着,不停地向前,似乎觉得冷,想贴着徐枫的身体暖一暖,蓦地,被子里开始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带着鱼腥的奇怪气味。
自从上次和沈今竹在东园翼然亭看《西游记》,从此以后,身体就有了那种尴尬的反应,当晚还做了古怪的梦,次日就首次闻到这种味道!徐枫为此还偷偷“请教”过姐夫朱希林,经过姐夫的一番“教诲”,他算是懂得大体是什么意思了。
由于是过来人,徐枫猛地明白刚才曹核在干什么!可恶,他怎么会对着自己这种事情,嘴里还叫着今竹的名字!徐枫像是被窝里着火一样,不顾外头秋夜寒冷,赶紧从里头跳出来!抱着胸膛对着饭桌就是一脚!
“床铺”剧烈的晃动,使得曹核从一个无比甜蜜的“美梦”中惊醒过来!曹核揉了揉眼睛,看见徐枫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短亵裤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大窘,叫道:“你——你做什么?咱们同一被窝里睡觉,你脱了上衣干嘛?”
还不是被你爹脱成这样的!徐枫大怒,“我干嘛?你看看你的裤子,还有脸问我干嘛?你这个无耻之徒,做什么恶心的梦了!”
曹核低头一瞧,顿时更窘了,想披个衣服遮拦一下,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衣服,急得干脆脱了上衣,赤【裸着上身,吸着凉气将上衣的袖子在腰间围了一圈打成死结,做成短裙的模样,床铺已经弄脏不能待了,干脆也光着脚丫跳到地上。
徐枫冲过去一脚,叫道:“大胆淫【贼,你在梦里做的好事!”
曹核闪身避过,觉得这徐枫是个扫把星,他春梦正酣,但愿长睡不愿醒呢,却被这讨厌鬼一脚踢醒了,梦中光滑细腻脊背的小美人立刻变成五大三粗的徐枫,曹核思之极恐,难道刚才——简直太打击了好吧!你没事脱衣服做什么啊!你还有脸怨我?可惜了我的美梦!还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心理病症!
曹核也是一肚子气,随手抄起板凳开始还击,徐枫轮起扫把簸箕搁挡,两人从铺子一直打到了庭院,秋天的清晨已经有露水了,很是寒冷,这两人皆光着膀子互殴,拳拳生风,招招致命,踢翻了花盆水盆,祸害花花草草,庭院的动静闹的颇大,睡在卧室的庆丰帝被吵醒了,他推开窗户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圣心甚慰的说道:“多好的少年郎啊,知道韶光易逝,闻鸡起舞了,啧啧,一定早就起来练武,热的衣服都脱了。”
一番感慨之后,庆丰帝跌回去继续睡觉,任凭徐枫和曹核在庭院互殴,乒里乓啷一阵乱响,连半夜发的一缸面都被踢翻在地,踩的稀巴烂,两人在雪白的发面里头打滚,等曹核闻讯赶来将两人拉开时,这两人已经成了面人!
看见这两个几乎辨认不出相貌来的面人,曹核连打骂教训的欲【望都没有了,一旁扮作厨子的锦衣卫小旗叹息道:“一缸子发面都没了,现在发又来不及了,早上如何包包子,这如何是好?”
今天没有包子卖,干脆关门得了!徐枫和曹核心下一阵狂喜,异口同声的说道:“那今天就关门歇业吧!”
此时庆丰帝披着衣服、打着哈欠,拖着鞋出来了,见满庭院狼藉的样子,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有何难?赶紧驱车去其他包子铺买一车包子搁在庭院里装着是我们的包子先卖着,耽误不了开门做生意。快点,凤姐等着吃我的包子呢。”
昏君!在场的人几乎都想到了这个词!
曹核命暗探们就地从庭院的水井提水往徐枫和曹核身上泼去,以示惩罚,寒冷的清晨洗冷水澡,幸亏这两个都是活力旺盛的少年人,才不至于伤风。
被冷水洗礼之后,还是要站在包子铺前接客的,按照往常的习惯,刘凤姐要早起分切猪肉,她是包子铺第一个顾客,照例是两笼小笼包子,一叠榨菜,一碗稀粥,庆丰帝坐在对桌和凤姐说笑,凤姐指着门口卖包子的徐枫和曹核说道:“你两个侄儿怎么脸上有伤?我记得昨天下午打六个恶人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受伤啊?”
庆丰帝习惯性说谎:“昨晚包子铺进贼了,他们两个把贼人打跑了,自己也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
“有贼?宵禁了都有贼,难道贼人就藏身我们街坊?”刘凤姐的筷子一停,“报官了没有?”
庆丰帝说道:“等中城兵马司的人来宰牛巷巡逻,我就报官,唉,报了也查不出什么来。”
两人唏嘘了一下世风日下,刘凤姐将饭桌上的包子咸菜稀饭一扫而空,心满意足的抹了唇说道:“朱大哥识字,能否帮妹子一个忙?”
庆丰帝忙说道:“凤姐请讲。”
刘凤姐说道:“我要外出一趟,约半月方回,朱大哥帮我写几张告示贴在猪肉铺门口,好告诉卖肉的主顾们,等半月我的猪肉铺就重新开张了。”
庆丰帝顿时傻眼了,问道:“你要出去,去那里?”
“去杭州钱塘江。”刘凤姐脸色一暗,说道:“我三年孝期已满,按照父亲的遗愿,要把他的骨灰撒到钱塘江上,和潮水一起回归大海。”
这是要戳骨扬灰啊!庆丰帝不解,问道:“先人应该入土为安才是,怎么还撒进海里?”
刘凤姐一叹,说道:“我家世代皆是屠户,爹娘很恩爱,只有我一个女儿,爹爹也不曾说要纳妾,十年前,娘听说钱塘江潮水好看,想要去瞧瞧,爹爹停了生意,带着我和娘去了杭州。潮水确实好看,可是那一天的潮水实在太大了,那水就像一堵墙一样拍过来,我娘被卷进潮水,连尸首都没找到,三年前爹爹病故,临终前嘱咐我说死后烧成骨灰,等我满了孝期,就带着他的骨灰,在我娘忌日那天抛洒在钱塘江潮水里,和我娘在九泉之下相会。我娘忌日是八月二十五,明日就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庆丰帝取了黄历看着,“明日是八月二十一,利出行、祭祀,做灶,是个好日子,你走水路还是去骡马店雇马车?”
刘凤姐说道:“当然是走水路了,雇车去杭州一个来回够我挣两月的银子,花不起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原先也打算去钱塘江观潮的,恰好同路了,庆丰帝眼珠一转,取了笔纸飞快写好了告示,刘凤姐艳羡不已,小心翼翼的吹干墨汁,赞道:“我虽不识的几个字,只看懂账本而已,但觉得朱大哥的字写的真好啊,巷口秀才的对联都没有你的字好看。朱大哥,你识文断字,还懂得律法,一身才华,怎地不去考功名做官呢?在市井中做包子铺老板太可惜了。”
庆丰帝笑道:“我就是喜欢在市井做点小买卖,不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他们一个一个都是老狐狸狡猾着呢,我怕被坑算计,到时连糊口都不能够了,我进监狱是小,两个侄儿还要吃饭呢,总不能让他们做乞丐吧。”
刘凤姐像崇拜英雄一般看着庆丰帝:“朱大哥真是好人。”
庆丰帝在两张告示背后都糊上浆糊,亲自贴在猪肉铺门口,喜滋滋的回到包子铺,向曹核徐枫宣布了他们要想办法和刘凤姐一起去杭州钱塘江观潮的事情。
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包子铺了,枫核两个欢呼雀跃,庆丰帝远远看着对街忙着卖最后一天猪肉、并向老主顾们解释半月就回来的凤姐,心里时不时的浮现刚才凤姐崇拜的眼神,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问枫核这两个毛头小子,“喂,你们说说,这凤姐到底对我有没有意?”
其实才过三四天,能看出什么来,心虽如此想,为了尽早摆脱包子铺,枫核二人还是极力拍马屁怂恿,曹核说道:“肯定有意啊!舅舅还记不记得昨天您舌战那个当街殴打妇人的恶人说的话,您说‘婚嫁一事,都讲究个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夫唱妇随,这走出去才像一对夫妻样,就像我和这猪肉铺的刘老板一样,即使不是夫妻,却也常被人误认为是夫妻’这句话。”
“舅舅那时光顾着说话教训恶人了,没注意到凤姐,我却看的很清楚,那时凤姐听完这句话脸都红了。这人平日脸皮比城墙还厚,但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脸皮就变薄了,一些有意无意的玩笑话,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使人脸红耳赤,甚至语无伦次的。”
一听曹核这话,庆丰帝和徐枫都惊讶的看着他——这核桃是开了窍了还是咋地?怎么如此“明察秋毫”,这都能看出来,而且分析的如此有道理。
核桃说的其实就是自己,从中秋夜宴那晚被庆丰帝灌醉开始,他连续几晚都梦见沈今竹,昨晚更是——咳咳,不可说不可说,想起他梦中人赤【裸的脊背居然是徐枫,现在都起一身鸡皮疙瘩!有了今日早上的教训,可怜的核桃都不太敢做梦了,此时心里阴影的面积求都求不完的。
庆丰帝想了想,觉得曹核说的对,于是信心更足了,等刘凤姐稍微闲下来,他就去和人家说话:“凤姐,和你说个事,今天我那两个侄儿听说你要钱塘江观潮的事情,都嚷嚷要去,吵得我脑仁疼,唉,没法子,拗不过这两个小子,只得答应了他们。我想着大家都是邻居嘛,不妨一道登舟而去,一路互相照应,还能和船家讲讲价钱,凤姐若点头,我这就去仪凤门码头找相熟的船家去。”
“如此就更好了。”刘凤姐有些迟疑,说道:“你包子铺刚开张生意就如此红火,关门半月恐怕损失太大了吧,我的猪肉铺是祖传的铺面,关了就关了,你的包子铺是付了租金的,半月不做买卖,就白交半月的房租呢。”
庆丰帝说道:“不妨事的,横竖是伙计做包子,我请个相熟的朋友帮忙卖半个月包子,所得利润分给他六成就是了,这无本的买卖定有人做的。”
凤姐方不再疑,庆丰帝回到包子铺命曹铨安排船只南下,船上的自己人要扮的真一些,舱里放些货物,免得被凤姐识破了,庆丰帝叹道:“这谎话好说,圆谎难啊,才三四天我就觉得力不从心了,需要无数无懈可击的谎话来圆一个谎,我真的觉得快要黔驴技穷了,得想办法早些把凤姐带到京城去。”
曹铨听了,在心里默默为刘凤姐点了个蜡。珍爱生命,远离宫廷,姑娘要稳住啊!刘凤姐这种个性的女子,真让人有些狠不下心来。
大仓园临安长公主府,沈今竹今日彻底告别了陈妈妈,即使胸口依然有些隐隐作痛,但觉得神清气爽起来,胸口不舒服,一来是那晚被日本武士踢了一脚,二来她以前胸前是荷包蛋上两红枣,现在慢慢鼓涨成了小莲蓬。
因庆丰帝白龙鱼服来金陵城,计划是住在临安长公主府的,为了隐藏庆丰帝的行踪,临安长公主特地要一双不知情的儿女去了广平侯府,和孩子们的爹爹顾三爷一起过中秋,她独自留在府里招呼皇上。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庆丰帝只在临安长公主府住了两晚,就被刘凤姐迷了心窍,日夜都守在包子铺,所以这三天长公主府略显冷清,只有卧病的沈今竹和被亲爹“遗忘”在府里的大皇子朱思炫时常说话聊天。
大皇子不到三岁,在府里憋不住,总是想要出去玩,沈今竹身体不方便,这几日都是锦衣卫乔装的人抱着大皇子出门闲逛,大皇子很懂得礼仪,每次回来都给临安长公主和沈今竹捎带他觉得好玩好吃的东西。
这一日上午,大皇子在外头吃了早点,美美的骑着锦衣卫的脖子逛了早市,在午饭前回来了,送了一包烤红薯和姑姑临安长公主分享,长公主恰好此时不在府里,因惦记着一双儿女,今日一大早就去广平侯府去了,也不知啥时候回来,大皇子便拿着一个日本国绢人娃娃送给沈今竹这个表姨。
因夜探清风阁,和日本国德川家的武士们混战还有大伯父之死等事,沈今竹对日本国印象欠佳,再说她也大了,对着绢人娃娃当然没什么兴趣,但是也很感激这位大皇子还惦记着自己,她报以琼琚的教大皇子糊了一个蝴蝶风筝,在花园里放起来了。
虽说陈妈妈已经走了,胸口的踢伤还没好,沈今竹叫小丫鬟们带着大皇子放风筝,自己则按照吴太医教的法子,盘坐树下铺的地毯上打坐呼吸,太医说这个法子有助于她早日恢复。
正微闭着眼睛,感受着花园的鸟语花香呢,沈今竹突然感觉到地面有一阵杂乱匆匆的脚步声过来了!她一朝被蛇咬,一生缺乏安全感,赶紧趴在地上听着声,没错!好像有许多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了!
莫非是刺客?不好,大皇子!
沈今竹一边穿了鞋,一边命丫鬟抱起大皇子,就近藏身在附近一个供长公主小憩书房里,还叫了一个腿脚快的婆子出府通知长公主。沈今竹一行人进了书房,将大皇子塞进书橱里躲着,先对着窗外发出锦衣卫救急的焰火,然后和丫鬟们一起抬着桌椅等物堵住大门和窗户,到处搜罗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见墙壁上挂着一柄装饰华美、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长剑,沈今竹大喜,取了长剑在手,拔出宝剑,顿时傻眼了——这长剑居然没有开刃,仅供装饰而已!
就在这时,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在书房门口戈然而止,大门被粗暴的踢了几脚,一个老妇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长公主!开门啊!你有本事偷汉子!你有本事开门啦!我知道你和奸夫还有私生子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