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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正阳门掷果遇故人,琼华岛殿中有乾坤(1 / 1)

暹罗国、北大年、日本三国联合使团到达了通州港码头,在这里换了车马驶入京城,阔别这个城市已经六年多了,沈今竹以暹罗国使节的身份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二月的京城还是挺冷的,夜晚时运河的河水还会结上一层薄冰,沈今竹穿着西洋骑士装,下着白色天鹅绒紧身裤,穿着快要到膝盖的长靴,头戴插着鸵鸟羽毛的大帽子,神气扬扬的骑在一匹白色蒙古马上,外头还罩着徐枫的熊皮大氅,其实她并不觉得有多冷,可是徐枫看见她包裹着紧身裤和长靴的腿露在外头,修长而美丽,骑士装的下摆只能盖住大腿,大腿以下的曲线毕露,心里顿时醋海翻波,非要沈今竹披着他的大氅上马,否则就只能待在马车里。

外头那么热闹,沈今竹才不会待在马车里,她和同穿着簇新的骑士装,披着大红羊毛大氅的弗朗科斯并驾齐驱,始终都在负责护卫的徐枫视野中。驯象师们赶着四头大象走在前面,这是暹罗国最尊贵的贡品,一路从通州走到京城,吸引了着百姓们夹道观看。北大年最贵重的贡品是一座假山那么高耸庞大的珊瑚石,一共由二十四个壮丁抬在肩膀上,围观群众纷纷咋舌。相比而言,日本国的使团显得冷清了许多,他们的贡品是倭刀、倭扇和漆器,这些东西京城都有得卖,所以围观的人极少。瑞佐纯一率领着五十个武士都骑着马跟随使团缓步前行,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扫视搜索着,希望能找到竹千代的踪迹。

使团从永定门进城,因一下子来了三个国家的使团,负责外交的鸿胪寺卿、左少卿、右少卿均在永定门城外迎接远方的客人,或许是父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官为鸿胪寺右少卿的沈二爷远远就认出了骑在白色蒙古马、一身西洋打扮的少年骑士,就是自己最头疼、也最悬心的大闺女沈今竹了。

沈今竹双面间谍的身份和来意已经由徐枫通过通政司秘密报给了庆丰帝,庆丰帝下的命令是“陪这个大难不死的丫头一起玩”,要认得沈今竹的人都佯装不知,这其中就包括她的亲爹沈二爷。

沈二爷是大才子,南直隶解元,在鸿胪寺当差这些年,又精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他和暹罗国的白王子殿下谈笑风生,根本不用四夷馆的翻译,沈二爷脑子灵活、了解他国语言和风俗,又生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最适合做外交这一行当了。

沈今竹是第一次看见亲爹当差时的样子,虽说从小到大她对亲爹都很不满,可此时此刻看见他娴熟的和白王子殿下聊天拉关系,觉得自己爹爹其实还帅帅哒。

鸿胪寺摆出了仪仗,一路还有教坊司的人吹打着乐曲,加上四头白色的大象甩着长鼻子行走在正阳门大街上,街道两边都挤满了人,若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沿街站成一排维持秩序,恐怕这些围观群众要冲过去摸人家呆萌的大白象去了,这么多人若一人摸一下,等走完正阳门大街,可怜的大白象恐怕要脱层皮去。

即使有了大象吸引眼球,夹在使团队伍中的沈今竹也很出众,她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眸子,眼珠儿如黑曜石般闪耀,翩翩然犹如西洋画里的白马王子,行走在正阳门大街上,酒楼茶肆上时不时有胆子大的女子向她身上投掷鲜花,看得跟在后面的徐枫心头火起:听说北方的姑娘比江南的豪放,果然名不虚传,连西洋人都不放过!

偏偏沈今竹也忒能胡闹了,她笑嘻嘻的在马上接着楼上扔下来的鲜花,脱下头上夸张的鸵鸟羽毛宽沿大帽子,回头向楼上扔花的姑娘们点头微笑致意,这时亲爹沈二爷才发现大闺女头上居然还戴着一顶金黄色、并且卷曲的像猪大肠似的假发!

西洋的贵族们酷爱戴假发,已经成为了新的时尚,沈今竹头顶着披肩炫金色的卷发,更加显得雪肤红唇、带着少年特有的雌雄莫辨的妖媚之色,楼上扔花的姑娘们看见了,胆子大的些的瞪着眼睛痴痴的盯着沈今竹看,胆子小些的赶紧打开一柄倭金扇遮着脸,从扇子缝里偷窥马上英俊的异国少年。

沈今竹微微笑着,将鲜花插在鬓发之上,火红的月季插在炫金色的卷发之上,强烈的颜色对比,显得更加夺目了。这一举动引来了楼上更多飞掷而来的鲜花!一时间沈今竹周围就像是下了一阵花雨,瞬间被鲜花包围了。

沈今竹害怕被各色飞来的月季上的尖刺扎到脸,赶紧戴上宽沿鸵鸟毛帽子遮蔽,那鲜花就纷纷落在帽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弗朗科斯看见沈今竹帽子上的月季山,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哦,我的亲爱的女儿,如果这是在巴黎社交季,你这样亮相,恐怕会成为巴黎社交舞会的新宠呢。”

沈今竹缩了缩脖子,“不要和我提这个梅【毒的天堂,我帮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和大明谈判完毕,就要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此生不会踏入欧洲半步,去了那么多的地方,还是在自己国土上过的舒服。”

弗朗科斯欣赏沈今竹的打扮,可是身后的亲爹沈二爷和徐枫却都被亮瞎了眼。

奇装异服、打扮的像妖魔鬼怪似的,还和人家姑娘们调笑,这还是个闺女嘛!沈二爷气的差点破了功,浑身颤抖,一旁的白王子殿下关切的问道:“沈大人是觉得身体不适吗?要不您回马车休息一会。”

而徐枫骑在马上仰首往楼上扫视而去,想用凶狠警告的眼神威慑那些北方豪放女,可惜他的脸和气质更加符合本国人的审美,姑娘们的目光纷纷从沈今竹头上转移到了徐枫身上,徐枫周围开始下起了一阵鲜花雨,有些姑娘们手里的鲜花扔完了,就开始投掷果盘里的水果,春天应季的水果无外乎是青梅和草莓,徐枫穿着雁翔金甲,戴着头盔,一身戎装,并不惧硬生生的青梅,倒是草莓一碰到金甲就爆开了,红色的草莓汁染在雁翔金甲上,颇为滑稽。

一旁的亲兵赶紧举着盾牌为年轻的徐千户遮拦蜂拥而至的水果,待会还要穿着这身引着三国使团去见庆丰帝呢,衣冠不整在君前失仪就坏了大事。站在街边围观的京城百姓见了,纷纷互相打听问道:“这位掷果盈车的少年小将军是何人?”

路人说道:“从打出的旗帜来看,这个小将军姓徐,我姑姑的表姨的邻居的外甥是鸿胪寺的人,得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徐枫从此在京城一鸣惊人,成为许多京城闺秀小清新、市井泼辣女的春闺梦里人,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金陵,以前小霸王的外号变成了“掷果盈车徐八郎”,从军三年多,奋勇杀倭寇,在“争贡之役”中立下大功,累积战功封了千户,成为金陵浪子回头的典范之一——另外一个是夺得金陵武举第一名解元的曹核。许多年以后,京城的人们或许忘记了三国使团进京时的热闹场面,但是对曾经掷果盈车的少年小将军记忆犹新。

“掷果盈车徐八郎”的出现,使得异国风情的沈今竹瞬间失宠,她回头看见楼上和夹道的姑娘们纷纷向徐枫身上投掷鲜花和水果,心中莫名有些醋意,她骑在马上回过头去,半是醋意半是玩笑的对着徐枫叫道:“喂!徐小将军,青果和草莓砸在身上像是挠痒痒似的,你应该庆幸现在不是夏天,几十个大西瓜砸过来,盾牌也拦不住啊!”

还敢提这个,这不都是你引来的!徐枫躲在盾牌里很窝火,可是姑娘们不是倭寇,他总不能拔出长剑威胁她们不要乱扔东西。但是透过盾牌的缝隙看见沈今竹下巴微抬、鼻子微皱的模样,他不禁怔了怔——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表情,沈今竹这个样子是表示她不高兴,和砸西瓜的轻松玩笑话很不协调。

徐枫弯弯绕绕想了想,开始意会到了沈今竹深层次的意思,原来是吃醋了啊!想到这里,徐枫莫名的高兴起来,觉得被青梅草莓砸一顿也蛮值得的。初恋的感觉就是如此,绝非甜腻似蜜糖,齁甜齁甜的。初恋的味道就是草莓的酸酸甜甜,再加上青梅的涩,不酸就衬托不出她的甜,而微涩的感觉刺激着味蕾不由自主、不知疲倦的寻觅索取酸甜。

正阳门的一座三层茶楼处,幕后老板之一的竹千代正在亲手烧水烹茶,招待朋友,这些朋友有些是三年前一起经历过海宁保卫战的旧友,有些是后来结识的新朋。分别是外甥章松章秀兄妹、刚考完武进士选拔、等待放榜的曹核以及汪禄麒、汪禄麟兄弟,还有在京城国子监读书的徐柏。

三年前海宁之战后,竹千代和章松章秀为了躲避国千代手下死士们的追捕和刺杀,干脆从江南到了京城,都说大隐隐于市,三个流亡到大明的日本国贵族联手在正阳门大街盘下一个茶楼。而徐柏和母亲沈佩兰来京城看望待产的淑妃娘娘,次年淑妃娘娘生的小公主百岁宴后,沈佩兰回到金陵,庆丰帝赐给了小舅子徐柏一个京城国子监荫监的名额,他一直在国子监读书交友,只在去年过年时为了参加吴敏和李鱼的婚礼回去了一趟,婚礼结束后次日,他就和麒麟兄弟一起赶到京城了。

听说三国使团进京,他们也都是来正阳门大街看热闹的,竹千代的茶楼位置颇佳,他们这些人就都聚在这里。

京城的人不认识骑在马上掷果盈车的小将军,可他们一眼就瞧出来了,曹核干脆从三楼窗户处探出身来,大声叫嚷着打招呼:“徐枫!小霸王徐枫!快看上来,我是曹核啊!”

无奈正阳门大街上太吵闹了,有路人的欢呼声、大象甩着鼻子嘶叫、教坊司各种乐器吹打,徐枫根本听不见,眼瞅着就要从楼下经过了,曹核急得跳脚,干脆拿了一个大柚子砸过去,期望能引起徐枫的注意。

柚子来势凶猛,首先进入了走在前面沈今竹的注意,原本就有些醋意的她心头顿时火起:京城的姑娘们也太过分了吧!砸青梅和草莓就罢了,居然扔个柚子来,这是要了徐枫的性命啊!

沈今竹目光一冷,顺手抽出腰间的西洋佩剑,将从空中飞来的柚子腰斩了,化解了一场惨剧,并且抬头给楼上扔柚子的“热情北方姑娘”一个警告的眼神,可是刚一抬头,就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咒一样愣在马背上。

茶楼上的众人见了沈今竹的容貌,亦是如此呆在当场。与此同时,行走在后方的瑞佐纯一和山田长政顺着沈今竹的目光看去,正好和窗口端着紫砂壶的竹千代对视,两人一起低声道:“扩列娃(那是)?”

尽管楼上的竹千代一副大明普通百姓的打扮,可是他从少年长到现在青年的模样并没有大的变化,两人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德川家继承人。

竹千代也认出了这两个昔日跟随祖父大御所身边的大名贵族。他有些惊喜,但是最多的还是担忧,因为弟弟国千代在日本国的呼声高涨,以前在大御所面前发誓过维护他继承权的贵族们大多已经背叛了当初的誓言,投入了国千代的阵营。加上三年前在海宁时心腹的背叛,差点丧命,他就更加疑心这些大名贵族的忠诚了。

章松和章秀对这瑞佐纯一和山田长政也有幼时的印象,不过现在兄妹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瑞佐他们已经认不出这对应该已经“死去”的丰臣家兄妹了。

使团的队伍从楼下走过,徐柏等人全部跑下去欲跟着队伍看个究竟,唯有曹核不走寻常路,他直接翻窗顺着廊柱从三楼像壁虎似的滑下去了!这样灵活敏捷的身手,不愧为南直隶的武解元。

所以曹核是第一个赶上使团队伍的,他冲破了五城兵马司的围追堵截,拦在了徐枫马前,大庭广众之下,徐枫不好发作,他命亲兵让出一匹马给曹核骑着,低声说道:“现在人多眼杂,等回去再和你解释——别盯着今竹看!皇上下了密旨,不许人戳破她的身份。”

曹核好容易将目光挪到沈今竹身边的弗朗科斯身上,心头有无数个为什么,路边徐柏和麒麟兄弟也都跟着沈今竹一行人往前走,和曹核一样充满疑问。“万众瞩目”之下,沈今竹怕引起旁人怀疑,再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骑马前行。

三国使团从正阳门进入了京城的内城,到了棋盘街,从棋盘街一直往前,就是承天门了,庆丰帝站在承天门城楼上观看了暹罗国的舞象表演,龙心大悦,承天门下,三国使团和臣民百姓一起三呼万岁,声音洪亮,直入天际,颇有一股万国来朝,唯我独尊的气势。

接见仪式结束后,弗朗科斯看着巍峨的承天门城墙,回想起金陵的三山门和方才经过的永定门和正阳门两座城墙,顿时叹道,“你们大明是个擅长砌墙的国家,建筑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性格,难怪你们大明如此保守,在这个大航海的时代还坚持海禁,就是开了海禁,也只从一个小小的月港开始,原来一切都有原因。”

沈今竹心想,城墙算什么,等那天你看到长城才知道我们砌墙的本事呢。

入夜,鸿胪寺安排三国使团入住了四夷馆,各国使节来京城都住在这里,等待庆丰帝的召见。不过在今夜,庆丰帝谁都没请,只秘密召见了沈今竹一人。

庆丰帝和以前几乎没有变化,众人退下,只剩下君臣二人,庆丰帝亲自举着一盏八角宫灯围着沈今竹转了几圈,才笑道:“嗯,很好,有影子,不是鬼。”

喂!人家明明是来谈正事的好不好?沈今竹心里忿忿道,嘴里却说道:“皇上,三年没见,您越发精神了。”其实是神经了吧。

庆丰帝指着宫殿问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皇宫啊!”沈今竹脱口而出,想起自己进宫后还换了一艘船才到了这里,而后很快改口道:“这里是琼华岛?”

皇城里头有太液池,琼华岛就在太液池上。只是记得小时候进宫陪伴淑妃娘娘时,琼华岛上并没有一座这么大的宫殿。

庆丰帝点头说道:“这里是琼华岛的凤飞殿,去年冬才刚刚建好。”

凤飞殿?沈今竹暗道:这又是那个宠妃宫殿?居然建在了紫禁城的外头,宫妃不都住在紫禁城么?

庆丰帝对沈今竹招手说道:“来,朕带你看看朕为爱妃修的宫殿。”

——这个,身为臣女,不合适做客皇上宠妃的宫殿吧?君命不可违,沈今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庆丰帝往里间走。庆丰帝推开一扇门,沈今竹看见屋内熟悉的摆设,顿时明白了皇上说的爱妃是谁。

偌大的宫殿里头,里面居然将金陵城宰牛巷的局部全部按照真实的场景还原了!狭长的街道、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酒楼茶肆打出半旧的幌子,积满了灰尘的招牌、水果摊、菜摊,恍恍惚惚中,沈今竹甚至幻听到了小贩们的叫卖声、和主顾们讨价还价的声音。穿着龙袍的庆丰帝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棉袍,瞬间变成了包子铺老板朱大红,他走在街道上,对着虚幻的摊主们打招呼:

“今天的鲤鱼活碰乱跳的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又对卖菜的摊子说道:“送一捆葱到我铺子里,这是定钱。”言罢,庆丰帝扔了二十文钱到菜筐里……

一路走去,终于到了一个猪肉铺前,庆丰帝谄媚的对虚无的空气说道:“凤姐,今日要两斤排骨,我要招呼小客人。”

也不知为何,沈今竹觉得眼睛涩涩的,很想哭,庆丰帝又对着空气说道:“不急的,你慢慢砍排骨,我和小客人先吃点包子垫一垫。”

包子铺里还真的蒸着两笼包子,热腾腾冒着热气,庆丰帝熟练的搬了一笼包子,倒了一叠香醋,夹

上一筷子姜丝,从筷子筒取了两双筷子,说道:“吃吧。”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的泪水涟涟,也没顾上的上包子是什么味道。饭后君臣两个沿着仿造的宰牛巷散步消食,庆丰帝又对着凤姐的猪肉铺打招呼,“我带着小客人上街逛逛,你慢慢忙。”

凤姐凤凰涅槃在海宁城占鳌塔下,在琼华岛凤飞殿“宰牛巷”里得到了永生。君臣出了大殿,大门轰然关上,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

沈今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内藏乾坤的大殿,凤姐那样的女子,倘若没丧命在海宁,而是被庆丰帝迎到了京城,金屋藏娇在风飞殿里,会有怎么样的结局?不懂规矩的市井女子在宫中,好像没有谁有过好结局吧?

凤姐永远都停留在市井天真浪漫、勇敢泼辣的形象,才能让庆丰帝为她在琼华岛开辟出一个崭新的宫殿来,每一次来宰牛巷,其实就是做一场触不可及的旧梦。但是现实中,只有死人和傻子才会一成不变,凤姐是鲜活的,她的爱也是炙热的,当她为了留住庆丰帝的宠爱而努力时,就慢慢和紫禁城普通嫔妃一样了,想得到天子之爱,其实就是饮鸩止渴啊。

沈今竹为了凤姐而惋惜,但是到了正殿,还是要谈论正事的,沈今竹要了一张万国舆图,细细的给庆丰帝讲述了这三年的经历,还有她进京的目的,最后,沈今竹要小内侍们抬进来她送给庆丰帝的礼物,其中有一柄精致的新式西洋短筒燧发枪,沈今竹将工部新造的燧发枪拿出来放在旁边,简直是白天鹅和丑小鸭的区别!

沈今竹说道:“皇上,您也知道,咱们仿制的长筒燧发枪还可以勉强和西洋比一比,这短筒的就实在上不了台面了,三年前曹大人做过示范,臣女至今记忆尤新,动不动就要炸膛走火伤了自己,当时您还开玩笑,说至少可以当做铁棍子用。我今天要献给您一份厚礼——”

沈今竹从箱子里搬出一摞纸,“这都是我在巴达维亚偷偷抄写描下来的,应该可以派上用场,这是燧发枪火【药的配比、这是枪【械大【炮的内部构造、还有铸造零件的矿石配比,有了这些,工部就能更快改进工艺,把我们大明军队时灵时不灵、还时常炸膛走火的火器换一遍了,尤其是大炮和枪械的射程至少能提高五十步呢。我们大明痛失台湾,很大原因是火器不如荷兰人的雇佣兵,尤其是舰船的火炮,荷兰人的炮【弹已经打过来了,我们大明水师的火炮只能射进海里白白浪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等我们舰船和武器能和荷兰人相媲美了,我们就能一举把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都赶走。没有必要现在和这群强盗以死相搏,即耗费国力、又要牺牲那么多的大明将士,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徐而图之,不用操之过急。”沈今竹说道:

“皇上,我们可以先同意荷兰人在月港通商的请求,同时也要求荷兰人开放台湾的口岸,让我们大明的生意人和农民自由进出台湾做生意、开辟农场,甚至可以以保护大明百姓和商人的理由,派出部分军队和水师进驻台湾。皇上,商人重利,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生意人的公司,只要能赚钱,赚更多的钱,他们可以出卖一切,荷兰人没有国王,从西班牙人手里独立出来的弹丸小国,但是贪婪使得他们成为了海上马车夫,全世界都有他们的殖民地,他们还占领了台湾,同样的,对金钱的*也能让他们同意我们的条件。”

沈今竹说起了在十七绅士会议上弗朗科斯的话,“为了在月港有一席之地,还有在大明做青花瓷的买卖,荷兰人已经做好退让的准备了,我知道他们的底线,他们是想用葡萄牙人和大明一起治理澳门的办法,把台湾变成第二个澳门,我们也可以用贸易和谈判打开台湾的门,将我们的人和军队送到台湾、甚至送到香料群岛的任何一个岛屿去,我们有最吃苦耐劳的农民、有最精明的商人、连海盗都比他们的强悍,娶到北大年公主,没有理由干不过荷兰人,大航海的世界,总有一天到处都有我们大明国的龙旗……”

沈今竹声情并茂描述她的蓝图,庆丰帝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大明的海盗娶了北大年的公主?”

沈今竹一噎,哑口无言,怎么经历了海宁城一战,失去了凤姐这么大的教训,这个皇帝好像还是个昏君?我说的重点不是海盗娶公主,而是说大明要加入大航海的行列,利用经济和军事实力慢慢把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异国排挤出去,让插着大龙旗的大船占领海洋啊!

“怎么不说下去了?”庆丰帝问道,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今天包子有点咸,是不是渴了?来,喝点水慢慢说,海盗是怎么娶到公主的?”

看着庆丰帝充满八卦欲【望的眼神,沈今竹才发现,其实庆丰帝此人是换汤不换药,属于凤姐的一部分变了,属于昏君属性的那边丝毫没变。

沈今竹无奈的将海盗林道乾帮助暹罗国黑王子殿下打败缅甸国、并娶了北大年公主,将来做王夫甚至很可能当国王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庆丰帝满眼艳羡的说道:“居然有这种海盗?还真有本事。”

沈今竹说道:“臣女不敢欺君的,这次北大年公主亲自带着国书和勘合来此,您宣她进宫觐见,一问便知了。”

庆丰帝眼里立刻放出异样的光芒来,“好,明日早朝完毕,朕就宣北大年公主觐见。”

沈今竹听了,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摇摇头,将这个预感甩走,问庆丰帝,“皇上,您觉得刚才臣女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庆丰帝问道:“按照你的计划,和荷兰人谈妥了协议,能不能给朕多赚私房钱?”

沈今竹点头道:“能,您在月港多修建几个榻房,保管每年金山银山的赚——当然了,前提是找几个老实的太监打理榻房生意,别养出第二个韦春就行。”

庆丰帝问道:“能不能给国家带来更多的税收?”

沈今竹点头道:“能,月港的督饷馆税收一年至少可达五万,以后开放广州、杭州等其他港口,税收就更多了,足以保证大明的军费。”

庆丰帝又问道:“能不能使百姓丰衣足食?”

沈今竹说道:“其他的我不敢夸海口,沿海百姓可以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以前走私海商,还有和倭寇同流合污的人会越来越少。您也知道,倭寇之乱,是因为十倭九寇,大部分都是市井失业的游民和乡村失去土地的农民伪装成倭人抢劫自己人,攻打自己的城池,单凭那些流亡的日本武士和冥顽不灵的走私海盗,他们翻不起多大浪来。”

“这就行了。”庆丰帝干脆的说道:“朕是同意的,现在重要的是说服群臣和内阁,那些老狐狸真难缠啊,当初朕宣布开海禁的时候,群臣天天在朝堂上和朕打嘴仗,反对开海禁,内阁之中,只有户部尚书王阁老支持朕,他也是想多收税银充实国库,朕不得已,和群臣好一阵讨价还价,从月港这个小港湾开始,月港建到一半,两年收了四万两税银,好容易使得那些食古不化的臣子闭嘴了,上月广州又起了‘争贡之役’,若不是你们全歼了包藏祸心的倭寇,恐怕这些臣子又要反扑,逼朕关闭月港,唉,与荷兰人谈判一事,恐怕又要在朝堂悬起轩然大波,朕又要和他们比恒心、比毅力、比嘴皮子,真是累。”

沈今竹指着从巴达维亚带来的各种绝密武器资料,“事易时移,您现在不再孤掌难鸣了,这些东西可以为户部省下不计其数的银子、可以让工部火【药厂少走多少弯路、可以让兵部的战斗力提高一倍不止,少死多少大明将士,内阁的阁老都兼任着户、礼、兵、刑、工五部的尚书,皇上拿着这个来说服内阁支持的您的决定就简单多了。”

大明吏、户、礼、兵、刑、工中央六部,负责官员任免的史部是六部之首。为了均衡各方势力,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文渊阁的内阁阁老们只能兼任户、礼、兵、刑、工五个部的尚书,吏部尚书若想要入阁做阁老,就必须先辞掉尚书之职,让其他人担任吏部尚书。这个规矩就像非翰林不能入内阁一样,无人能打破这个规矩。

弗朗科斯经常说,要说服别人,要么能有一拳将对方打倒的绝对实力、要么有对方羞于启齿的把柄、要么有对方垂涎不已的利益,这三点就是手上的基本的筹码,否则即使说的天花乱坠,别人只是敷衍你,根本就不把你的提议当回事。

海外三年的艰难经历,并没有将沈今竹变成唯唯诺诺的奴隶,反而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斗志和理想,可是她自己微不足道,作为一个女子,她现在对政治没有任何话语权,她只能尽力来影响对政治有决定权的人、例如庆丰帝,来慢慢达成她心里懵懂幼稚的愿望,如果能实现就最好,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她至少尽力做过了,以后不至于后悔和遗憾,这就足够了。

庆丰帝贪婪的翻阅着沈今竹带来的文书和画稿,这是一笔难以用数字衡量的大宝藏,庆丰帝感叹道:“今竹,你是我们大明的福星啊,立下如此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沈今竹笑道:“臣女若是男子,定要加官进爵。可惜是个女儿身,那就来些实惠点的,您在月港圈出一块地,臣女要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榻房,老规矩,臣女每年拿出利润的二成来孝敬皇上——还有,皇上啊,三年过去了,咱们的帐不能再拖了,您还欠我一个榻房呢,金陵城三山门外的榻房也一并给我吧,您放心,每年的孝敬不会少的。”

都三年了,还惦记着啊!庆丰帝一脸肉痛的答应了,这丫头比朕还要爱财。

其实庆丰帝不仅爱财,他也爱色,而且口味别具一格,此生最爱的是杀猪卖肉的凤姐,沈今竹一番豪言壮语、唾沫横飞的描述大航海时代的见闻和期望,他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大明海盗林道乾娶了北大年王储阿育公主,而且这个阿育公主以北大年大使的身份来到京城了!

次日,庆丰帝首先宣阿育公主觐见,热情的引着阿育公主游览宫殿和御花园,最后两人还泛舟太液池,这一游就是整个下午,据说庆丰帝和阿育公主在画舫里密谈国事,谈到天黑画舫才靠岸,“宾主尽欢”。三国使团一起到达京城,但是北大年使团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两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只是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北大年使团的行程一拖再拖,后来不得已要赶着季风回国,庆丰帝含泪亲自送北大年公主到了通州港码头,并提笔写下离别诗赠送给北大年公主,当时沈今竹也在送别行列中,而且作为结义金兰的好姐妹,她还一直将阿育公主送到了船上,那时阿育公主已经会简单的大明话了,她朝着沈今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抚摸着尚平坦的小腹低声说道:“好妹妹,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陛下送给我最尊贵的礼物在这里。”

沈今竹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当场,内心有个小人大声叫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最讨厌秘密了!

北大年是个小国中的虾米,是暹罗国属国,但是却受到了大明最高规格的接待和最丰厚的封赏。阿育公主带着一船丝绸、精美的官窑瓷器以及各种大明的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些大明皇室皇子皇女穿的小衣服等物,最重要是还有敕封她为亲王的诏书!她名利双收,满载而归回到北大年,暗想有了肚子里的龙种加上诏书,她的王储之位就稳固了,将来老国王去世,她就有筹码说服长老们同意她以女儿身继承王位,成为北大年第二个女王。谁说女人就必须依附男人?当年北大年建国的不就是女王嘛?林道乾,我的好丈夫,你还是息了取而代之的心,安心辅佐我,做我的好王夫吧。

千金归来,且说沈今竹一脚踏上京城的土地,就过上了双重生活,她是鸿胪寺右少卿沈大人的嫡长女,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使团的谈判人员,经过三天三夜的艰苦谈判,两国终于达成了互相开放的协议,大明同意和荷兰东印度公司通商,在月港码头专门留出五个泊位供荷兰货船停靠,并圈出一块地供荷兰东印度公司修建商馆和货栈,但是禁止修建城堡和堡垒,容许景德镇以及各地的民窑接受荷兰人的订单。另外荷兰要承认台湾是大明的,大明的商人和农民可以自由进出台湾和香料群岛,为了保护大明百姓的安全,大明的商人们可以私募雇佣兵保护商队和种植园,大明也可以随时

派遣军队保护海外百姓的人生和财产安全……

当协议完成,弗朗科斯斗志满满的要带着沈今竹一起回北大年和十六绅士们宣布这个好消息时,沈今竹知道已经瞒不住身份,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摇头说道:“亲爱的父亲,我恐怕不能和您一起回去了。”

弗朗科斯问道:“为什么?”

沈今竹说道:“因为我爹爹叫我回家吃饭。”

弗朗科斯一愣,问道:“你爹爹是谁?”

沈今竹说道:“您天天在谈判桌上见到他,他是鸿胪寺的右少卿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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