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年前的沈今竹,或许可能觉得太子易主的想法太悲观了,想要废掉一国储君,谈何容易,太子并无错处,后宫有太后扶持,外有阁老大臣们拥戴。可是经过庆丰帝关于传承耳提面命的点化之后,沈今竹明白朱思炫的太子之位肯定不得保了——除非有两个奇迹出现,第一是庆丰帝被西班牙联军放回来,第二是安泰帝退位,将皇位还给他。
很明显,这两个奇迹都不会出现,西班牙联军付出偌大的代价,不可能轻易放过庆丰帝,而大明如今有了安泰帝,不可能在领土上做出任何让步了,两边处于僵持阶段,无论如何,庆丰帝都是个重要的筹码;至于安泰帝退位,当沈今竹听到怀恩被贬到金陵鸡鸣山守皇陵时,她就呵呵呵了,据说安泰帝当时死活不肯继位,是太后和群臣哭着劝着三天三夜才勉强登基,并且说哥哥庆丰帝一回来,他就将皇位还哥哥。
可是如今安泰帝已经继位四个月了,不是四天,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坐了四个月,权力的魔力是惊人的,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想下来了,安泰帝才不会主动退位呢,怀恩敏锐的感觉到皇上有废太子的意图,着急写信要沈今竹把庆丰帝弄出来,有疾病乱投医的意思——怎么弄?西班牙联军正恨沈今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沈今竹用什么身份、手里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筹码把庆丰帝弄回来?她又不是神仙!
即使奇迹出现,庆丰帝能回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的,国也不可有两个君主啊!庆丰帝能否活着到京城都两说呢,沈今竹听从庆丰帝的教导,带着传承的疑问通读过三天的史书,深知其中的规律——她是绝对不相信安泰帝希望庆丰帝活着的,或者让位给哥哥的。什么兄友弟恭,都是假象,皇位就是一个抢椅子的权力游戏,要么坐着、要么倒下。
沈今竹刚刚把竹千代送去日本国夺幕府大将军位,竹千代和国千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不照样争的你死我活,前车之鉴,让沈今竹对安泰帝是一点幻想都没有了,她又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寄希望于安泰帝的仁慈谦让——在帝位面前,不要抱任何幻想。
不过沈今竹倒是很佩服旧主怀恩对庆丰帝的忠诚,明知安泰帝位置坐稳了,也猜到皇上想要废太子,将亲生儿子取而代之,居然没有赶紧转舵迎奉,而是暗中保护太子,想要迎接庆丰帝回来,结果触怒了安泰帝,赶下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贬到金陵当守陵人了,其实就是养老等死罢了。
怀恩执掌东厂十余年,当了一年的掌印太监,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就这样第一个被安泰帝杀鸡儆猴。你方唱罢我登场,新的掌印太监是安泰帝从福王府带过去的心腹,而新的秉笔兼东厂厂公居然沈今竹的老熟人——原守备海澄县的太监怀义!而怀义的干儿子元宝也鸡犬升天,也去了东厂当怀义的副手,令沈今竹很是惊讶,怀义能够一步登天,成了安泰帝的心腹,绝非一朝一夕,应该是以前就和安泰帝暗中有过来往,权力场的水太深了,沈今竹看不透。
怀义成了新厂公才一月,第一个清算的倒霉蛋就出现了,正是金陵的曹国公府、何氏以前的婆家!曹国公府以前因何氏改嫁给怀义之事愤愤不平,痛骂何氏不贞、怀义卑鄙,还虐待时常李贤惠,把贤惠逼得叛出家门,跟着怀义叫做怀贤惠了。曹国公府本来是剩下个空壳子,李家男人都没有正经差事,而且坏事做尽,早就因看在亲家魏国公府的面子上一直强撑着,这次终于被抄家夺爵,男的充军、妇女和孩子们被发卖为官奴,幸亏有亲家魏国公府伸出援手,出钱买下了妇孺,放了他们自由,给了些钱财要他们去乡下买田清贫过日子去了,充军的男人就管不了,任由得这群堕落的蛀虫在边关自生自灭。
沈今竹吓出一身冷汗,幸亏以前在怀义面前一直毕恭毕敬,和何氏的关系也不错,没有得罪过他,也没说什么瞎话,否则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出银子赎买的是曾经的魏国公世子夫人李贤君,李贤君也是曹国公府的嫡女,被曹国公夫妇偷去嫁妆后,就不再来往了。东海之变,魏国公府长房三个男人顶梁柱全部榻了。魏国公和世子均战死,八少爷徐枫失踪,连尸骨都找不到,长房的男人几乎全部死光了,李贤君生的哥儿才半岁,这位正牌嫡长孙根本无法承袭爵位。按照长幼嫡庶,安泰帝册封了二房的徐二爷为魏国公,按照承袭规则,徐二爷是借袭,将来李贤君的儿子长大了,要把爵位还给他的——可是天知道以后会如何啊!太夫人已经去世,魏国公夫人痛失丈夫和两个儿子,一夜白头,形同枯槁,终日在灵堂哭泣。
李贤君抱着儿子孤立无援,这孩子能否养大都难说,徐家几代人为了争夺魏国公爵位流了多少血,地下有多少冤魂在哭泣,李贤君心里很清楚,一个年轻的寡妇要么绝望、要么绝地求生变得坚强,李贤君是后者,她自幼父母双亡,心中的承受力非比寻常。娘家曹国公府彻底覆没,她拿出嫁妆赎买了那群妇孺,放他们归乡耕读或者将来参军,也是留下了一线希望,要不然将来儿子会有当官奴的亲戚,这样太不光彩了。
徐家二房一直在福建,甚少回金陵,沈今竹不晓得原因,直到徐二爷奉旨举家回金陵承袭爵位,丧事刚办完就就嚷嚷着分家,把其余三房赶出瞻园,那副心急的做派和难看的吃像,沈今竹顿时明白了,这个徐二爷是个有野心的棒槌,难怪以前一直在外当武官,五十多岁了都只是个千户。后来曹国公府被抄家,新的魏国公徐二爷居然不管不问——须知他也是太夫人李氏生的嫡子,身上也留着一半李家的血脉,最后还是长房的寡妇李贤君出嫁妆赎买了李家妇孺,金陵人都说李贤君做人有良心、有原则,可惜青春守寡。
徐家三房是庶出,本来就不亲,徐家四房是故意按兵不动,沈佩兰幽幽对沈今竹说道:“我并非小气,不想帮一把李家,我是在成全李贤君的贤名啊,二房吃相太难看了,李贤君抚养大哥儿长大,将来爵位八成还是归长房。”
此时徐家已经分家了,二房独占瞻园,长房、三房、四房在外购买了宅邸居住,沈佩兰的日子清净
了许多,儿媳妇沐氏已经给她添了一个小孙女,原本日子过的很平静,可是东海之变,庆丰帝被俘虏,新帝继位,沈佩兰已经无力担心长房如何了,她更牵挂女儿淑妃娘娘和两个公主。
沈今竹说道:“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后和淑妃她们已经搬出宫殿,在一个叫做南宫的地方居住,两个公主被太后接到慈宁宫。而且——”
沈今竹看了看沈佩兰的脸色,说道:“以后恐怕不能称娘娘了,虽说册封的旨意还没下来,但是宫中已经开始有人把皇后叫做王妃,淑妃娘娘叫做徐侧妃了,两个公主也改叫郡主。”
“岂有此理!”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沈佩兰还是忍不住大怒,“只要旨意未下,位份就不会变,岂能私自胡乱称呼,这——这成何体统!”
沈今竹叹道:“公主有太后庇护,日子还好过些,至少无人敢在太后面前没规矩瞎叫,但是南宫里的皇后和淑妃娘娘等嫔妃就——听闻南宫日夜哭声不止,求皇上救庆丰帝,皇后娘娘的眼睛已经快要哭瞎了。”这事迟早会传到沈佩兰耳朵里,瞒也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让沈佩兰心里有个底。
想到女儿在南宫日夜哭泣,向来处事不惊的沈佩兰也着急了,她抓着沈今竹的急忙说道:“今竹啊,你是个有本事的,那个怀义不是刚升了东厂厂公吗,你和他关系不错,还有,他女儿的大姑子是吴敏,吴敏也是你的好朋友,你去找怀义帮帮忙好不好?我不奢望淑妃娘娘不受一点委屈,只求她能吃饱穿暖,生病了有药吃,保住一条命就行了。”
怀义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早就投靠了安泰帝,成了心腹,并坐上了东厂厂公的宝座,肯定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忠于庆丰帝的怀义了,他怎么不另踩一脚、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去照顾淑妃娘娘呢?沈今竹虽是如此想的,但是看见沈佩兰伤心祈求的眼神,再也不忍说实话了,她轻轻拍着沈佩兰的手安慰道:“好,我很快就要启程去京城了,一定尽全力让淑妃娘娘过的好些,她是我的亲表姐啊,以前对我照顾有佳,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一下午沈今竹都在安慰沈佩兰,表哥徐柏送她回隆恩店,徐柏叹道:“母亲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很为难对不对?其实我明白的,此事已经无力回天,新帝继位,后宫必然会大变,我姐姐——唉,妻凭夫贵,如今皇上还在南边垂钓,姐姐的位置肯定不保了。怀义能会今日地位,绝非善类,即使你出面调停,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反而会被新君猜疑。你已经是安远侯了,为大明立下了大功,还是独善其身吧,不要做哪些无用功,把自己也陷进去。母亲那边我慢慢安慰便是。”
徐柏苦笑道:“你要相信表哥,我真不是故意说这种话。事实就是如此啊,怀义若真看中女婿吴讷的想法,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徐家长房孤儿寡母被二房沐猴而冠欺负呢?徐家长房三个男子尸骨未寒啊,就这样被赶出瞻园了,吴敏和吴讷都是长房的亲外孙,连这层关系他都不在乎,就更不用卖你的面子了。你听听表哥的话,在这种时候,独善其身自保才是正理,尤其是这种事情,你千万不要碰。”
表哥这几年也成熟长大了啊,沈今竹沉默了许久,说道:“有句话我没敢和姑姑说——安泰帝有了废太子的意思。”
“啊!”徐柏一怔,随后讽刺一笑,“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啊,吃相也太难看了,居然和我那个好二叔有得一比。如此一来,你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沈今竹说道:“表哥,现在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你赶紧带着姑姑他们去你岳家云南沐王府吧,远远的离开是非之地,姑姑少听些风言风语,恐怕还能活的轻松些,皇位之下多枯骨,只要活着,终究还有希望,赶快走吧,我外祖家也在昆明,以后你们互相照应着,好好过日子,留好后路,将来——”
沈今竹无所谓的笑了笑,“将来说不定我会去投靠你们呢,身处漩涡中心,想要独善其身,哪有那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