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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林铭卿的时候,是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那时静姝背着药箱正在去一个病患家的路上。
该病患原本是医院的伤者,前几天伤将将恢复了一点就闹着要出院,医院不允,他家人就到医院闹,说没有钱住院,医院最后没办法,就开了药放他出院,不想今天下午,医院忽然接到电话,说该病患忽然在家晕倒了,现在人事不省,本来不听医院的劝告强自出院,医院没有责任再为你奔波,但这家人也是人才,不依不饶,不停挂电话给医院,凭白占用线路,医院没办法,就派静姝出诊一趟。
静姝其实没有关系,病人在她面前是平等的,她也并不嫌麻烦,给院长报备过后,收拾药箱,出门拦了辆人力车就向这病患地址奔去了。
没成想途中却赶上大雨,她坐的是人力车,眼瞅着雨滴顷刻而至,她头顶上有雨棚还好,拉车的小伙子身上脸上已经是湿漉漉一片,不忍之下,她急忙让小伙子把车拉到路边的一个茶棚下,暂时避避再走。
茶棚底下,静姝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有些心急。
同桌子坐着的就是刚才的人力车夫,他看着静姝一脸焦急地看着外面的雨幕,便想了想道:“姑娘,要不我们继续走吧,我时常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打紧。”
静姝转头,看他一身短打布衣,被雨水浇的黏在身上,便叹了口气道:“无妨,等雨小点儿再走也不迟。”
那人力车夫呲着一口白牙笑道:“姑娘一看就是个好心人,若是别人,谁管我的死活。”
静姝听这么说,便笑着摇了摇头,抬头看外面的街道,果然见时不时还会有三两个车夫在雨中不要命地跑过,那雨冲刷的人睁不开眼睛,可他们脚步没有一刻松懈。
哎!那人力车夫叹息一声,道:“瞧!这刚过去的,我认识,叫王四儿,是我们邻居。他今天没有我好命啊!”
静姝看着那叫王四儿的人力车夫,见他迈着艰难的步子在雨中挣扎向前,车上的人时不时指着他吆喝着什么,他都沉默着闷头拉车,一直把车上之人送到一个小巷口,又点头哈腰帮人撑了伞目送人离去,才又拾起车杆拐回来继续跑。快跑到茶棚的时候,意外忽然发生,那车夫像是绊着什么似的,身体猛猛地向前栽去,静姝急忙站起来,旁边的人力车夫也已经看到,道:“怎么了那是?”说着身形已经不管不顾冲进雨里。
静姝看他三下五除二已经跑到王四儿旁边蹲下,两人不知道说了会儿什么,就见他搀着王四儿向茶棚方向走来。
卖茶的老板是一对夫妻,看样子也是热心人,男主人忙上前接住王四儿,让他坐在椅子上,静姝过去看他,道:“是脚扭伤了么?”
那王四儿嘴里正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不料眼前一闪,出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由得吓了一跳,道:“姑娘你是。。。”静姝微微蹲下来看他的脚,又问道:“是扭伤了么?”
王四儿不好意思蜷着腿,道:“……不知道,就是摔了一下。”
静姝说道:“我是医生,你按着我说的动动脚腕试试。”说着,指导他顺着劲儿扭动脚踝。
片刻后,静姝站起来呼了口气,道:“没啥大问题,你坐着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茶棚老板娘,已经端着清水过来,让静姝洗手,道:“姑娘是个热心人。”
静姝洗着手里的泥浆,微微笑道:“大嫂您也一样。”
那老板娘眼睛一弯,看着很是高兴,然而下一刻,忽然眼色一紧,惊慌道:“哎呀,是警察局的,他们一来准没好事儿。”原来,忽然有两辆车停在茶棚口,从车里走出几个身穿警卫服的男子。
静姝看了看没有在意,复又转回头,问那王四儿道:“脚有知觉了么?”
王四儿点了点头,哂笑道:“谢谢您,姑娘,按着您说的那样慢慢动,还真是有感觉了。”他们这些人力车夫天天走南闯北市井柳巷乱串,最是懂得人情冷暖四个字,静姝本能的一点热心,对他来说却如星火,他不由得感动地又说了遍:“谢谢您。”
静姝笑着坐在凳子上,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眼睛却朝外面一看,焦急暗道:“这该死的雨,怎么还不停呢!”
不知道是上天听到她的召唤,还是怎地,忽然眼前暗影一闪,有人挡住她的目光,她抬头沿着他的制服向上看去,正对上一双盛着笑意的眼睛,是林铭卿。
林铭卿慢慢弯下腰,和她平视,翘起嘴角道:“真是你。”
静姝猛地站起来:“你出现的太及时了。”
“怎么?”
林铭卿闻言眼里闪过亮光,笑意更盛。
静姝已经背起桌子上的药箱,道:“借你的车吧,我要去一个病患家里出诊,不能再耽搁了。”
林铭卿抚了抚额头,失望道:“我说你怎么会见到我这么高兴,原来是要用车。”
静姝道:“不是玩笑,病人还在家里晕着呢。”
林铭卿看她真的很急,便也不和她再玩笑,伸手帮她提药箱,迈步就走。
走之前,静姝回身对那王四儿人力车夫道:“你的脚多活动活动,一会儿就能走了。”说完,又连忙拿钱给原来拉她的人力车夫道:“雨太大了,我让朋友送我,你先躲会儿雨吧,谢谢你拉我。”
那人力车夫道:“哎,姑娘,我不能收您的钱,我还没有把你拉到地方。”然而,静姝已经被林铭卿用伞护着一路跑到车里。
那茶棚老板娘看着静姝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车里,喃喃道:“这姑娘,看着好像不简单。可人却挺好。”说着,端着茶盘,摇摇头走向仍在茶棚里坐着的几个警卫,正听见那几个警卫小声道:“老大送的那个女子是谁啊?是老大要成婚的那个未婚妻?”
车上,静姝正用手绢擦着脸上的雨珠,林铭卿笑着看她了一眼,道:“坐好,发动了啊。”
静姝闻言转头,见林铭卿肩膀处湿漉漉的,头发上也朦朦的腾了一层水气,但是却看不出一丝狼狈,依旧是那么丰神俊逸。
林铭卿看着前方,嘴角勾出一抹笑容,道:“盯着我看干什么?”
静姝赶忙回首坐正,道:“看你长得美!”
林铭卿瞅她一眼,继续看着前方的路道:“刚进去的时候,听到那人力车夫在谢你,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静姝不以为意道:“避雨的时候,正好碰到那个人力车夫在雨中摔倒,我就只帮他看看脚是不是扭到而已。”
林铭卿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了句:“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永远是个例外。”
例外?什么意思?静姝瞧了眼林铭卿的侧颜,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没头没脑说这么句话,只是林铭卿没有回复她的疑问,而是沉默片刻后,忽然道:“我要结婚了。”
声音非常平静,或者说平静的有些死灰。
静姝转身看他:“什么时候?”
“半月之后。”
寂静无波的语气,配上毫无任何喜气的脸,静姝想到浩森说的话,不由道:“你不愿意?”她应该想到,顾兰洲始终是林铭卿心中永远不会消磨的粉红印迹。
林铭卿看着窗外,没有扭头,静姝瞧不见他的神色,只是心中一暗,慢慢说道:“我不问了,你专心开车吧。”
林铭卿默不作声转头看向前面,开了会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出口道:“你知道我和兰姐姐的事对吧!”
时至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静姝坦白道:“不错,我知道。”
林铭卿哼哼一笑:“果然。”
“来承第一回参加政府宴会那次,我在帷幕外听到了你们在露台说话,我是那时候知道的。说来已经很早了。”既然要坦白,那就说全,静姝没有遗漏把时间地点原委都告诉了林铭卿。
林铭卿单手开着车,吃惊看着她:“你真存的住气,那么早就知道,为什么没有把我们爆出来?”
静姝摊摊手:“为什么要爆?和我有什么关系?”
“报复啊!”林铭卿理所当然道:“戏文上不都这样演吗,男人喜新厌旧,娶了新人逼死旧人后,旧人女儿来复仇,忽然发现继母与另外的男人幽会,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吗?”
“你不去写戏本子真是浪费才华!”静姝无语。
林铭卿指指她:“是你不按常理走。”又道:“都怨你不按常理走,搞得我很多计划都白费掉。”
计划?
静姝疑问,什么计划?
林铭卿:“勾引你啊!我的计划是既然你父亲抢走了我的女人,我就把他的女儿抢走,让他也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静姝刷地一下远离林铭卿,故作害怕地看着他:“居然这么毒,而且还有脸说出来。”
林铭卿得意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静姝立即翻他一个大白眼。幼稚可笑神经质,果然是林铭卿的标签。他的形象倒是不崩。
不过,白眼之后,她的心里不由泛起同情。
“很痛是吗?”她问的是他的心。
林铭卿沉默了一下,抬头看着前面雨中的街巷道:“是,很痛很痛,你可能不知道,自从兰姐姐走后,这十几年我几乎没睡过好觉,每晚我都会做梦,梦里有时候有兰姐姐,有时候没有,在梦里我哭哭笑笑闹闹,醒来之后,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境。”
静姝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铭卿又道:“我很痛苦,可是没有人明白,只好把自己沉溺在醉生梦死里,麻木着迷失着,这样才会把痛暂时忘了,不用去面对现实。”
静姝静静听着,叹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林铭卿徜徉在他的话语里,继续道:“可是,你们不停地告诉我,人终究是要在这个世间继续生活下去,逃避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听从了你们的建议,面对现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答应家里给我安排的婚事。刚才你问我是否愿意,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我是愿意的。我决定斩断以前,总得有个决心不是吗,这个婚事就是我的决心。”
“……话不是这样讲的,”静姝终于插进话来,道:“让你面对现实,最终目的是让你善待自己,走出过往的痛苦,可你做的事正好相反啊,婚姻是大事,关系到你的一辈子,你怎么能这么随意呢?”
“我没有随意。”
“婚姻必须是有感情为基础的,那天我旁观你和你的未婚妻关系并不融洽,你们这样怎么能仓促结合呢,你们以后可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可是我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兰姐姐之后,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所以我的未婚妻是谁,这个无所谓,不是冯颜舒,还有别人,对我并没有区别。”
“你这是从一个深渊出来,走向另一个深渊。你……”
林铭卿抬手止住静姝:“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静姝看他一眼投出一个无可救药的眼神,然后转过身看向窗外不想理他。
身后传来落寞之音:“我好不容易做了决定,就让我试试不行吗,我的人生充满了失败,第一次破釜沉舟做一件事,就不要再苛责我,了好么?”
静姝背靠着车座,闭上眼深深叹息出声。
林铭卿:“好了,静姝,是我不对,你不要因为我搞坏心情。”
静姝保持着原动作没有变化。
林铭卿又道:“其实我今天很开心,压在心里多年的爱恨,今天一股脑都把它说过来,浑身感觉一轻,这也算是为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打下良好基础吧。”他看了眼静姝,问她:“你说呢?”静姝不理他,他就伸出手恶作剧敲她的头,道:“哎问你话呢!”
静姝无语,只好靠着座椅偏过头看他:“真是败给你了。”
她语气透着无奈又透着怜惜。
林铭卿目视她半晌,忽然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静姝,你真好。真庆幸你来承京,让我认识了你。”
静姝瞥他一眼,很想说最开始的时候她可不想认识他。但看他难得快乐的面容,又考虑到这人玻璃易碎的心,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她不说话,林铭卿却心情正佳:“静姝,我们以后是朋友了吧?”他期盼地问,瞳孔里流漏出渴望认可的眼神。
静姝望他一眼没有迟疑地点点头:“当然。”林铭卿彻底欢腾起来。
以至于接下来的车程,车里充满了欢乐,直到静姝下车的时候,林铭卿才想起差点把一件重要的事忘了。
他向静姝发出邀请:“来参加我的婚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