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壮汉在把端理的父母塞进瓷瓮后,又迅速地堵住了瓮口,任凭瓷瓮里传来沉闷的呼救声和清脆的敲击声。
和端理的母亲相比,端理的父亲被装进瓷瓮之后显得镇定很多。他没有呼救,也没又用指甲在瓷器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仿佛被装进瓷瓮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沉潭!”那个红衣妇人继续主持着仪式,表情冰冷肃穆,像是披上了一张不属于她的脸皮。
瓷瓮里装了一个人,比之前跟重了一些,壮汉们抬得很费劲,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把瓷瓮抬到一只小船上后,那个红衣妇人也卷起衣摆爬上了那只小船,乔酒歌紧随其后。
撑船的是村长的儿子,罗成。
大家把手中的火把又举高了些,目送着那只小船飘飘悠悠地驶向寒潭中心水最深的地方。
那两只瓷瓮规规矩矩地摆在凹凸不平的船头,罗成撑船的时候很小心。
“停下,就这里。”红衣妇人在确定好位置后,吩咐罗成不再撑杆。
乔酒歌也站在船头,她的身体穿透两个瓷瓮,像鬼魂似的探头朝下看,寒潭清澈见底,潭水碧绿,水草婀娜地随着水纹飘荡,露出掩埋在寒潭最底部的另一只年代久远的瓷瓮。
金线描花,颜色透亮,釉下的色彩直到今天依旧鲜艳无比,就连年月也无法剥夺那些瓷器浑然天成的温润色泽。
对岸的草丛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好在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小船上,只有乔酒歌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个昏暗的草丛看了一眼,这一眼,果然让她看到了年幼的端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只猛兽似的,埋伏在草丛里,把这场好戏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乔酒歌又扭头去看寒潭另一边的寻薇,他们好像一直都知道彼此的位置,即使中间横亘了多少无关人士,也能一眼看到对方。
小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原来是罗成走了放下竹竿也走到了船头,他有些骄傲地朝着河岸边上扫了一眼,像是万众瞩目的明星,开始了他的表演。
瓷瓮搁在船头凹凸不平的位置,稍稍碰一碰就开始不稳定地左右晃动,所以罗成在推下第一只瓷瓮的时候,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那只瓷瓮通体绘上了青花色的云气纹,圆涡形的线条扭曲穿插,生动飘逸,像是神仙脚底的云雾仙瘴。从船头滚落下去的那一刻,“哗啦”一声沉入水底。
岸边传来各种欢呼声,这无异于是今晚的**了。
接下来是另一个大面积画着凤穿牡丹的瓷瓮,卷叶红花,五彩缤纷,只是……瓷瓮里的人挣扎地很厉害,罗成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个瓷瓮,那只瓷瓮就在左右的晃动和指甲抓挠声中掉下了船头。
罗成觉得好玩,傻呵呵地笑了笑。
底下的喧闹声更大了,反而衬地那只瓷瓮连落水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没有人知道瓷瓮里的空气能够支撑他们存活多久。
青瓦瓷瓮沉潭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很多年,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是能够打破瓷瓮逃出来的。
第二个瓷瓮也沉入水底了,本以为这场沉潭盛事已经完美地结束了,可是接下来的一幕,着实让乔酒歌吓了一跳。
寒潭的水面开始剧烈地震颤了起来,像是一锅被煮沸的滚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湖心的震颤开始向外蔓延,树木倾倒,泥土分崩离析,河岸上不知有谁喊了句,“地震啦!快跑啊!”
岸边的篝火开始变得凌乱了起来,小船里的罗成吓地瘫倒在船上,双手死死地吊着小船两侧的扶栏。
他们看不见么……
他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地震么?
今天的这一幕虽然残存在寻薇的脑海里,但是只怕连寻薇自己都没有看见,真正看清这一幕的,只有乔酒歌和此时藏在河岸草丛里的端理。
这不是地震。
而是数千万的亡魂,在两个瓷瓮沉底的瞬间,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他们干瘪的尸体像是一条条鱼似的,从各自的瓷瓮里钻了出来,在寒潭里肆虐作乱,却没有一个亡魂敢浮出水面。
这个寒潭果然不简单!
直到此刻,乔酒歌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点,那些亡魂身上的戾气和怨气简直浓烈到让人窒息,可是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浮出水面到寒潭外面来作乱,难道这个寒潭四周有什么禁制在限制着它们的行动吗?
她忍不住放低重心,把手伸进了潭水之中。
随后而来的彻骨的冰凉差点把她冻结在原地,乔酒歌急匆匆地缩回手向后退了几步,潭水里有着让人产生本能恐惧的东西,让人忍不住浑身战栗。
这种感觉乔酒歌这辈子只有体会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面对荷花缸里的尸王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等等,乔酒歌的脑袋里电光火石般地产生了一个奇异的联想。
荷花缸,尸王,瓷瓮……
难道……多年前沉入寒潭底下的人,已经全部被寒潭底下的某种地风水影响,全部异变成了尸王!而端理之前送给她的那只荷花缸,也是从寒潭里捞出来的!
她忍不住浑身颤抖着向后退着,此刻在她的脚下,有着数也数不清的瓷瓮,假如那些瓷瓮里的尸王都被释放出来的话,就足够灭世了……
之前的一只尸王就差点要了所有人的命,更何况是那么多的尸王!
她只能不断祈祷着,端理应该不是那么疯狂的人吧……可是她越想,心里就越没底气。
不知不觉中,罗成已经把小船划到了岸边,两个人似乎被吓得不轻,各自面带惊恐地往岸上跑。
寒潭里的亡魂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候,乔酒歌注意到,那些亡魂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瓷瓮里,整个寒潭里,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怨气。
岸上的人都跑光了,唯独寻薇。
冷风吹拂着她的白裙,她不再看向对岸树丛里的那个身影,终于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敢看了。
她在潋滟的水光下眨了眨眼睛,如果乔酒歌没有看错的话,这个不安好心的姑娘在这一刻终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