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眼前似是被血色浸染。
一眼望不到边的殷红,四下里都是如此。仿佛跌入一片混沌,没有前路亦没有退路,被困于原地,无所适从。
脚下忽而出现一条小径,细细长长,不知通往何处。这是眼前唯一的路,也是唯一能走的路。
许久不曾体会到的恐惧再度侵袭,带着未知的茫然,将她紧紧包裹。多想此时能从这无望的混沌中平白伸出一只手,或者是能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指引她,带她走出眼前这比绝境更令人恐惧的所在。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周围如同浓雾一般不曾散去的殷红之外,便是脚下不知道前路的小径。没有选择,却也不得不选择。令人不安的死寂中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形,却是唯独不知道身在何处。
那便走吧。
既然如此,除了被困在原地就只能前行,不能因为恐惧就停止不动,如若不动,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深知这个道理,于是踉跄的挪动步伐,一脚一脚踩过去,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是无助吧。这种比绝望和死亡更令人害怕的感觉就是无助吧。然而却是非常清楚的知道,软弱和无助没有任何用处,除了会消减自身的信心让自己堕入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外,就只是让人变得脆弱,如同轻薄的瓷器,一击即碎。
她才不要脆弱。她怎么能允许自己脆弱。咬紧牙关心中发狠,完全不再管自己是深处何地,只一味的顺着脚下细长的小径开始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仿佛要逃离什么一般强迫着自己向前走下去。听不到风声不要紧,只要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好。那样,起码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只要能活着就好,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突然又觉得自己好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的要求变得这么低了?转念之却又想到,自己的要求从来就不曾高过,从一开始直到现在,从来就不曾变过。
只要活着就好。
“师姐,快逃!”一声凄厉的呼喊,让她禁不住停下来脚步。
身边浓稠的猩红慢慢散开,她看见了方楚那强忍住疼痛朝她大喊的脸,然后翻身扑向那个如同恶鬼的身影,紧接着,便是听到一声声足以使得骨头崩裂的闷响,还有那生生被吞咽下去的悲鸣。
“不要!”凌月惊慌大喊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刺痛遍袭全身,“嘶——”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哀鸣,倒抽一口凉气,软塌塌跌了回去。
眼睛干涩且失焦,凌月闭上眼睛缓和了一阵,渐渐闻到在空气中飘散的浓浓药味,还有两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师父,那个女的醒了。”是一个女子轻声的细语,语气间满是恭敬。
“嗯。”淡淡一声算作答应,便没了下文。
猛然间回忆起在云霄山庄外被戮一掌击中,然后被那个貌若天人的白衣男子救了下来,依稀记得戮似乎很怕这个白衣男人,也从戮的口中得知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玄逸之。
好熟悉的名字,前些年前还经常听人提起,倒是这几年不曾关心过江湖事,倒也忘却了,但是这个名字仿佛某种魔咒,猛然间让凌月的身子一僵。
幻灵宫主玄逸之。
威震江湖的魔教幻灵宫的掌门人,怎么可能是他?
凌月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依旧一片模糊,寻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小心的坐起身子,朝着面前的一团白影问道:“你是玄逸之?幻灵宫宫主?”
纹面女子转身看向凌月,微微挑眉,一脸轻蔑:“难道你还不知道?”
呵,凌月啊凌月,你又是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要知道幻灵宫可是当今江湖上称霸一方的魔教,自立教以来多次被中原正统教派联合进攻,都未损伤分毫,可见其根基稳固实力不凡。更不要说幻灵宫地处海岸,地势险要且隐秘,寻常人根本遍寻不到。
再说这玄逸之,他是幻灵宫第四任宫主,年纪轻轻武功却深不可测,江湖上曾盛传他有沉鱼落雁之貌,更有人传言他是妖魔与神仙结合所生,所以有遮天蔽日之能,是为人间一魔。自他掌管幻灵宫之后,迅速便清理了可与之抗衡的其他几个教派,并惹得中原正统教派容他不得,确实成为众矢之的。然而玄逸之却并未松懈下来,近些年来少有动作,幻灵宫的威名却越来越响,不难想象他是多么有能耐的一个人。
这种宛如传奇一般的存在怎么偏偏就让她凌月遇到了呢?凌月皱了皱眉,有些郁闷。但是话说回来,倘若没有玄逸之出现,只怕她现在已经成了那戮手下的一缕亡魂。所以,心中不免感谢,却也是觉得疑虑颇多。
“你内力损伤严重,气血逆行伤及经脉,视力受损,一时半会还看不清楚,乖乖躺着吧。”低沉而充满震慑的声音响起,“接了戮三掌还没死,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末尾处带过一声冷哼,竟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笑。
凌月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偏过头翻了白眼,突然想起若水,忙问道:“若水呢?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
“你倒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听声音是纹面女子,冷冷说:“她不过受了些皮外伤,没有大碍。”说完凌月感觉到她走到了自己跟前,往她嘴里塞进一颗丹药,才想开口问这是什么,便又听到她完全没有情绪的一句,“放心,不是毒药。吃了这个能让你的眼睛快一点看见。”说完,便听到她悄无声息的远离。
这魔宫的人一个个都是神经病吧!凌月在心里痛骂,明明救了人命,怎么完全一副不想别人念他好的嘴脸。如此想着,却还是乖乖把丹药吞咽下肚,立刻坐好运功,帮助丹药发挥效力。
一个时辰之后,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待视线清晰便看见坐在不远处的玄逸之。此时他已经摘了纱笠,侧身对她,微微垂着眉目,一脸的淡然冷清,乌黑色发丝披散在背上,发梢泛着红光,他整个人映在昏暗的烛光中,浑身散发出一种超脱的气味。
凌月吞一口口水,张了张嘴,半天却是只说出一句:“谢谢你救我。”
听到她的声音,玄逸之并未转向她,只是轻轻侧目,不经意的看她,冷冷说了一句:“不必,我也借了你的地图,两清。”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凌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榻上翻身跳下来,怒气冲冲的朝他冲了过去,双手叉腰站在桌边发难道:“是哈,你不提这事我都忘了。我说你堂堂幻灵宫宫主有必要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拿东西么?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没有了地图我才陷入了那么悲惨的境地!”一想到方楚的死,更是怒不可遏,正好找个借口发泄出来。
虽然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有了地图,只要那个叫戮的男人在,结果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或者更糟,而她也只是仅仅需要一个理由,想让自己不那么自责,不那么心痛,不那么无所适从。
毕竟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
她都知道。
肩膀徒然就塌了下去,便再也没有其他言语,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依然无法从那种慌乱的感觉中抽身出来。
玄逸之淡淡撇她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是有些时候根本没有两全的方法。有舍必有得,你若想都抓着不放,结果只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冰冷的眸光扫过她的面容,微微扬眉,“现在最好收起你那悲天悯人的表情,想想怎么办才是正经事。”
凌月闻言一怔,抬头看向他,却见依旧他低眉垂眉,一副人世间的所有纷扰皆与他无关的冷漠傲然。突然间想起什么,凌月在他对面坐下,目光锁住他,问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玄逸之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个戮是什么人?”
玄逸之又垂下目光,依然不说话。
“喂,我看他很怕你,你是不是知道他的底细?”凌月看着面前完全不为所动的玄逸之,压抑住强烈想要扯他衣襟的冲动。不是不想,是不敢。人家可是幻灵宫宫主,就算两只手都让给她,她凌月还是会死的很惨。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但是面的这种完全没有反应的人,还真的是束手无措,不禁长呼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喂,宫主大人,幻灵宫也开始插手朝廷的事情了么?你跟戮应该是江湖恩怨吧,为什么要追到二皇子的据点呢?难不成······”
“于你无关。”玄逸之终于忍不住冷冷打断凌月的问话,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站起身来就走出门去。
凌月眉头一锁,挫败感油然而生,还有那深藏在心底的恨意,正在无声漫延扩散开去,瞬间就将她淹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