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个丫鬟一离开,胭脂便立刻自铺上爬了起来,不顾赤足就落了地,插上房门便跑到盂盆边蹲下,又是抠嗓子眼又是压舌根,折腾了许久才吐出来些许汤药,一时跌坐在地上手脚乏力,美目里更是噙满了泪花。
心中恐惧难安,不知邱嬷嬷给她喂得是何药,只叹她一介小婢,寻常时间都难以请动大夫,眼下这又是老太太刻意为之,必是更加请不动大夫,胭脂只觉一阵无力,隐约觉出这汤药有问题,却又无从解决,只能安慰自己吐出来便就无事。
她正吐得昏天暗地,被她插上的房门便被人自外头叩响,她心里微惊,连忙盖住盂盆,来至盆架前擦了擦面,这才前去开门,见是秋实与圆杏回来了,她心里稍松一口气。
秋实见她面色这样苍白,虽不知她方才发生了何事,但她心中总觉对不住她,便将她扶至铺上坐下:“院里都在传老太太要将你派到世子爷房中伺候,可是真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邱嬷嬷根本不准备隐瞒此事,几个丫鬟不论是出于嫉妒也好,羡慕也罢,总归胭脂前脚刚出门,后脚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融春堂,想来不用多久,阖府上下都该闻着风声。
秋实这般一问,亦是问出了圆杏的心里话,她睁着一双圆眼睛直直盯着胭脂的脸蛋儿看,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这胭脂明明入府比得她迟,为何所有好事都叫她给占了,往日老太太抬举她,虽是心里羡慕,但却不似眼下这般眼红,如今老太太又指名要派她去伺候世子爷,这是多少丫鬟梦寐以求的事情,怎地又是叫她给揽去了?
思及此处,她不免暗暗咬一咬唇儿,跟着秋实挨在铺上坐下来。
胭脂默了一默,靠在壁上接过秋实送上的水,灌了几口下去,才低声道:“此事太过突然,我亦是前不久才知晓,并不知为何……”胭脂摇一摇头,小脸一时毫无血色,她暗暗垂了眼,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拉一拉被子又对着二人道,“我有些不适,先睡一睡。”
秋实点头,站起来为她拢了拢被子,见圆杏还坐在铺上不愿起来,面色更是有些难看,她心里不屑,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听见她二人走开了,胭脂这才睁了眼睛,望着梁顶怔怔出神一会子,未过多久到底是体力不支,阖上眼睑睡去。
……
不过过了一宿,次日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胭脂在收拾被褥与衣物,并无过多的时间去在乎众人的眼光。这在这时,绘心姐姐来了。
她却是来接她去世子爷院里的,绘心见她在折被叠褥,便开口止住她:“这处有的那处皆有,不需再多带一份了。”
她这话一道出来,房里众人便更是不加掩饰地朝她看过来,胭脂手上一顿,只得停下动作,独抱了自个的几样贴身物什与换洗衣物跟着她离开。
秋实送了她一截路,瞧见她要出院门了,便才止步,胭脂对她点一点头示意她回去吧,见她转身往回走了,这才转过身来跟着绘心出了院门。
相比老太太的融春堂一派富丽堂皇,恢弘大气,世子爷的正和院便显得简约雅致不少,世子爷本就是个性子冷淡之人,一来是生性如此,二来是生母殷氏去得早,自小便开了院子独住,与后院的女眷甚少有交集,除却每日的省昏定省之外,再少能见他一面。
步在熟悉的道上,胭脂忽地了悟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语,未想到她兜兜转转仍旧回到了世子爷身边。
她跟着绘心照旧去了下人住的一长排倒座房内,只跟先前不同,竟是独独收拾出一间小屋给她住。
胭脂迈过门槛进了小屋,见里面只得一张床,便知这房中就只有她一人住,心里正不知该如何作想,绘心便开了口嘱咐道:“日后你便留在世子爷院里了,邱嬷嬷想必已同你道明,既如此,你便安安心心伺候好世子爷便可,世子爷性冷心地却不恶,他既是看上了你,便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是对你的抬举,日后只要不恃宠而骄忘了分寸,想来日子不会太差。”
短短一日功夫,前后就有好几人同她道过这话,胭脂心下已是听得麻木,面上敷衍着点了点头。
绘心只当她初来此地,心生不安,念及二人有点情分在,便安慰了两句。
待绘心离开,正和院里的管事妈妈兼世子爷的奶母胡氏便走了过来,她自接了消息便一直在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引得世子爷动了心思,眼下这般打了照面,倒令她很是吃惊一回。
若说仙去的世子夫人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眼前这一个便是那狐媚子投胎转世,生得一张好娇媚的小脸,二人实在是两个大反差,只不明世子爷为何会对这样的丫鬟起了心思。
她众人都只当世子爷对她有意,实际胭脂心里却不这般作想,至于老太太为何要这般做,她亦是不完全明白。
“你今日才来,暂且就歇息一日,明日再给你派活做。”胡妈妈道,胭脂自是点头应下,不敢有二话。
……
谁知到了第二日,胡妈妈竟直接将她安进了世子爷房中伺候,实在令她始料未及。
楼世煜今日只觉有些不太对劲,这小丫鬟何时到了他院子里的他尚不清楚便就罢了,可眼下自己就要安寝,她又是如何进来的?凭她一己之力自是无法消无声息地走进来,如此看,必是得了胡妈妈的准许。
胭脂并不敢直视于他,她此刻正在为世子爷铺床,待她铺妥了世子爷亦在榻沿坐了下来,她连忙下了榻,跪在他脚边为他褪鞋,脑袋低的就快埋进了胸里。
正是紧张不已,头顶上便传来世子爷清淡的声音:“墨香哪去了?你又是为何出现于此?”
他的声音里好似藏着不快,胭脂心下一紧,跪在地上小声回道:“墨、墨香病了,胡妈妈便派了奴婢过来顶一顶……”她忽地有些说不下去,实际墨香是被胡妈妈撵出去的,便是为了将她给安插.进来。
楼世煜听罢,又是淡淡道:“退下罢。”
胭脂站起身来,踮着脚尖为他放下了青灰色的床帐,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外间,将炕上备好的被褥抱起来,重又回到内室,动作极小心地在脚踏上铺好了被褥,起身吹熄了蜡烛,将一躺进被窝内,面上便是一凉,一阵冷风拂过,随后便是世子爷不解的声音:“你在做甚?”
原来是世子爷拉开了床帐,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睡在自个脚踏上的小丫鬟,面色有些古怪。
“奴婢在守夜……”胭脂连忙爬起来,跪坐在褥子上,晓得他在盯着自个看,便将小脸埋得极低。
“不需守夜,退下。”话里已有不耐,胭脂抬头看他一眼,借着月光看见他一双眼目格外漆黑,晓得再不出去只怕这人就得发火,她连忙趿拉上软绣鞋,卷了铺盖抱起就走,来至外间铺在了炕上,这才又躺进被窝里。
这一日简直跟在做梦似的,胭脂翻了个身子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胭脂起身的格外早,待她梳好头穿好衣裙打理好自个后,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入内室,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床帐,便见世子爷还未醒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小手方才轻轻松开床帐。
床帐一落下,里头方才还闭着眼睛的世子爷,一瞬间便睁开了眼。
世子爷有着实职在身,因此天未亮便起来了,胭脂听见动静便连忙走了进来,正要服侍他更衣,却被他一个眼神给吓得顿住了手脚。
她僵立在原地,耳边便传来世子爷惯常冷淡的声音:“我房中的规矩你怕是不懂,若是想要长久留下来,便去向着墨香两个学一学,再则,你虽是祖母派人送过来的,进了我的院子一切便由得我来处置,将你送回去或是撵出府亦是我说了算。”一面警告一面整理妥了衣冠。
胭脂看着他入了净室,晓得他的意思,便不再近前服侍,只来到榻前整理床榻,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久后又是珠帘碰撞的清脆声,知道他这是出来了,便赶忙收起心思,专心叠起被来。
世子爷用罢早饭,便匆匆离去。
胭脂看着他远去,整个人才好似清醒过来一般,也不知自个是怎地了,竟还想着去靠近他……
未过多久,胡妈妈便来寻她,问她昨夜里都与世子爷做了些甚。
胭脂面上登时一臊,嘴上如实相告,心里却是对她有些无言。世子爷那样不喜人亲近,穿衣洗漱皆是自个亲力亲为,她便是想要亲近,想必结果也是不美,更何况她眼下还对他心存惧怕,自不敢轻易惹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