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壁大惊失色,双手松,浸满井水和药汁布巾砸落在地溅了地水
“怕什么?你个出阁嫡姐,心绣嫁妆是正经,别那么了”大夫人仔细打开个包裹,拿出个掐丝珐琅花卉纹胭脂盒来,按机括盖子弹开里面剩下半酡红胭脂!
宁壁后退半步,仿佛大夫人手里拿是条毒蛇,在朝她吐信
“即使她能顺利认祖归宗,也不过是个庶女,越不过你去了生母将来她嫁了人也依仗娘家靠你哥哥们给她撑腰如果她幸嫁与好人家夫家得力将来也能反过来帮衬你和哥哥们”大夫人磨蹭着胭脂盒上精致花卉纹道:
“这件东西便是她生把柄她不得不听从我话乖乖做你和哥哥们垫脚石”
啪!大夫人合上胭脂盖收包袱里对惊魂未宁壁:“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将来我再给你——不那天用得着时候”
玫儿望了望天今夜又是乌云遮月她提着剔红牡丹食盒静静候在院中梧桐树下
大夫人身边等丫鬟秋葵回来传话:“大夫人已经歇下了玫儿姑娘先回去吧”
其实就在意料之中玫儿却故意装出失望样子提着食盒缓步回她自己卧房
玫儿将食盒搁在黄花梨方桌上两个丫鬟草草伺候了她梳洗然后忙不迭回值夜耳房里歇下了——在大船上晃了四日又在马车上颠了半天这些丫鬟们那里吃过这种苦头
当丫鬟们鼾声和梦中呓语声时不时传玫儿耳边玫儿拨开绡帐只穿着玉白色交领中衣摸着黑打开火镰点燃了蜡烛
烛光照得少女肌肤似玉似瓷就像镀了层光似玫儿掏出随身带着菱花镜揽镜自照镜中脸和生母越姬越来越相似
“女儿晚上时候不照镜子这样不吉利容易招来鬼魅”
生母越姬在时经常夺过玫儿镜子教训她而且每入夜无论是梳妆台上镜亦或是墙角穿衣大镜越姬会吩咐丫鬟们用布盖严实了次日早上才会揭开
玫儿默默着镜中自己心:这样会不会把母亲魂魄招来呢……?
年前她带着丫鬟和奶娘去寺庙上香用罢斋饭歇息丫鬟和奶娘不知何时被人下药睡得人事不省带着帏帽大夫人却进来了!
她惊恐大叫却任何人回应
大夫人以脚下蝼蚁眼神瞧着她:“我若是害你这会子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她不知所措缩墙角大夫人却步步紧逼只是将个羊脂玉瓶放在案上问:“不认祖归宗正大光明做颜府姐?”
当然!这是她直以来期望个外室女儿无论过着么豪奢生活将来出嫁是个大问题香门第不商户人家勉强可以接纳她可是她却心不甘明明自己身上流着高门贵族血却嫁入沾满铜臭商人?
大夫人和她了好些话句话她记得清楚“年之内给我结果若事成了我就厚葬你生母把你写入族谱以颜氏女身份发嫁”
等丫鬟奶娘们醒过来时大夫人早走了半个时辰那个羊脂玉瓶藏在她荷包里
回家夜未眠次日她颤抖将瓶子交给了越姬:“当时我直言拒绝只是母亲大夫人心肠太狠毒了!居然用这么恶毒法子害您!”
越姬将羊脂玉瓶紧紧攥在手心似若所思
她狠狠了心道:“母亲女儿认命了商户人家也好、乡下地主也罢女儿嫁就是了只好好过日子不会官宦人家差”
越姬依旧沉默不语
她:“我们母女住在这里好端端父亲又时常来瞧大夫人手伸不这里来母亲别再着回颜府了大夫人是个不能容人您若是去了不知会被她怎么折腾呢”
越姬笑了笑摸着她头:“好孩子你年纪向来思虑周母亲放心”
她见母亲笑得古怪心下惴惴不安道:“若父亲来了您就把这个瓶子给他瞧父亲若知大夫人狠毒必会将咱们住地方护得铁桶似叫她再也害不您”
姬则将她拉罗汉床上坐下:“你刚才我夸你聪明怎么眨眼又糊涂了呢?无凭无据又人证即便是你父亲相信我话他如何拿着瓶任何标记毒药去发作大夫人?”
“即使你父亲过去兴师问罪大夫人也根不会承认不会反咬口我们母子合谋算计嫡母其心可诛!或者将此事捅京城颜府颜老太太那里去哭诉你父亲宠妾灭妻将你父亲置于炭火上烤若颜老太太大怒逼你父亲在正室和外室之间做出个选择怎么办?”
她缓缓低下头——若真非此即彼父亲后肯会彻底抛弃她和母亲!
“如此来便得了大夫人意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我们母子赢得老太太支持”越姬叹了口气:
“只千年做贼得千年防贼再严实铁桶也迟早会出漏洞何况人心难测你疼惜母亲敷衍大夫人将这瓶毒药给了我可若是其他人呢?缺钱大夫人给她百两银子;缺房子大夫人给她个院子;向往自由大夫人给她卖身契”
“孩子每个人她毕生达不成**!当她突然知道不费少力气也不用等久就能得她东西时那是种什么样诱惑?”
“孩子这世上个人能抵抗住这种诱惑”越姬眼里满是疼爱:“我是你母亲你出生时是我亲自剪断了脐带但是血脉已然下紧紧相连又着十三年母女情分所以你能抵抗住这种诱惑将这瓶毒药交给了我”
“可若是其他人呢?她们与我能什么情分?我个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正室夫人打上门来外室自己安感又如何给她们许诺前程富贵?甚至连片瓦遮身不能保证!”
她强笑着安慰母亲道:“瞧您这些丧气话做什么?这院子里人尊称您为夫人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逍遥日子管他春夏与秋冬”
越姬见女儿不愿意听也就住口不了却把那瓶毒药偷偷放进衣袖里
她闲来无事喜欢采了玫瑰花放在石臼里捣成汁水过滤熏蒸出粉末来再调成擦脸胭脂和涂唇口脂自己年纪尚少用这些基送给越姬梳妆打扮时使用
时候母亲教她读写握着她手在宣纸上写下“颜玫儿”三个
她胖胖手指着中间那个“玫”奶声奶气问母亲:“这是玫瑰花意思吗?”
越姬猛地丢开她手大声道:“玫是美玉意思!我好好女儿怎么会是任人攀折丢弃玫瑰花!”
她吓得哇哇大哭可母亲并像往常那样安慰她严厉教训道:“你记住玫是美玉是纯洁、高贵、只能与君子相配美玉!”
等她慢慢懂事了再回幼时记忆深那刻她明白了母亲为何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母亲并不是在训斥她而是在遮掩自己不堪回首过去——城南京秦淮河边各色花船首尾相连而母亲曾经何时是当红舞姬绿腰姑娘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妓/女可不就是仍人攀折花朵么?
她无法知晓母亲过去越姬底是从被妓院豢养教以琴棋画专门培养“雅妓”?是官宦人家姐遭遇灾难后被卖入青楼?
切无从考证只是颜大爷将绿腰姑娘赎身后改名为越姬养在外宅里
半年后越姬身体每况愈下少大夫颜大爷偶尔问起越姬只是自己并无大碍
玫儿清晰记得去年冬天扬州下了场大雪母亲和她在花园避风亭里煮茶赏梅
越姬脸色苍白如梅园里雪但是她唇却是触目惊心嫣红!
喝罢了茶越姬在暖炉上温了壶荔枝酒玫儿担心连连阻止您在吃药呢别喝酒了
越姬摆摆手斜倚在熏笼上自斟自饮举杯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雪嘛玫儿你来陪母亲喝杯”
玫儿只是轻轻抿了半口越姬却饮而尽将手中翡翠玉碗抛趴在熏笼上咯咯直笑
刹那间越姬冷艳绝美如雪中梅花
玫儿呆了越姬问:“母亲是不是美”
玫儿点点头
越姬敛起笑容道:“无论么美丽花朵凋零那天枯萎落地化成丑陋粗鄙泥土”
玫儿:“母亲何出此言‘化作春泥护花’呢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也香如故”
越姬但笑不语拿起玫儿翠玉碗继续自斟自饮美酒将她苍白脸庞抹上霞光目光流转之时倾国倾城
“什么唯香如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越姬讽刺笑转动着手里酒杯:“我不化作春泥!也不零落成泥碾作尘!我时光永远停滞在我美时候!我生如夏花!死也如夏花绚烂!”
言罢越姬又是仰脖饮而尽将酒杯抛入雪中!
“母亲!”玫儿心下莫名慌乱起来
“好女儿过来让母亲抱着你就像时候那样”
母女两个紧紧相拥靠在暖烘烘熏笼上越姬在玫儿耳边低语道:“孩子母亲只能做你做这些了母亲就死啦”
玫儿大惊却被越姬紧紧捂住了嘴
越姬道:“那瓶毒药母亲掺在你送给胭脂口脂里了慢慢用着母亲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回天乏术啦”
“母亲以色事人岂能长久?色衰过后你父亲肯会把我们母女抛在脑后不若让母亲死在美时候让你父亲永远记得母亲美、母亲好那样他才能怜惜于你”
“母亲已经把大病消息放出去了过不了天大夫人会找你核实你就是你干”
“等母亲死后大夫人会来接你回颜府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当颜府金尊玉贵姐”
“好孩子你是我女儿玫儿是块美玉不是路边任人攀折玫瑰花!你这块美玉是规规矩矩嫁入香门第挺直腰杆做少奶奶而不是嫁给商户人家整日与账铜臭为伴;也不是嫁给乡下地主家让那些沾着泥土手随意触碰!”
我不!我只母亲好好活着!玫儿拼命挣扎着将越姬捂在嘴上手掌咬出了血!
可是越姬不知从那里来力气禁锢得玫儿不得动弹越姬继续耳语道:“你放心大夫人对你所求她不会食言——她用你交换自己女儿婚事”
“那两盒毒胭脂和口脂已经扔掉了母亲现在用是毒等我死后大夫人必会以为那口脂毒拿去挟你听话你就顺着她意思即可懂吗?”
“至于你父亲那边我写了亲笔信交代始末信件就在你房琴案暗格里这是证明你清白证据你好好保管不万不得已时千万不拿出来”
“记住无论如何不和大夫人撕破脸这对你好处……”
深夜燕京颜府木斋院
玫儿趴在桌上睡去在梦中又回了漫天大雪桃花林越姬斜倚在熏笼上慈爱朝她招手“玫儿过来陪母亲饮酒”
梦里不知身是客玫儿愉跑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串脚印
避风亭中母女语笑嫣然仿佛早春已至春暖花开……
作者话:写完“春暖花开”四个兰舟自己哭成锅粥了这写得好艺
图为避风亭中玫儿和越姬饮酒用翠碗是读者在微博上推荐个给兰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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