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与端华当天并没有回来,尹世昭见到他们俩就如见到了亲人,对二人再三挽留,二人推辞不过,便在尹府逗留了一晚。尹世昭心情大好,更拉二人彻夜畅谈。他身体很好,一根白头发也没有,完全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他们回山时,魔君已经走了,云疆正在篱笆外练剑。
二人见师父出关,心思各异。韶华自然是高兴欣喜,不算凤唯山上匆匆见面,她们师徒已经五十年没在一起说过话了。而端华则还惦记着云疆不救韶华的事,他认为师父与魔君一定有什么不能让他和他师姐知道的秘密,因此对云疆心存芥蒂,并不像韶华般高兴,却也因着师徒之情凑上前去,他还记得师父回来时带着满身的伤。
韶华道:“师父你可算出关了,徒儿可想你了!”她笑得甜甜的,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嫣然一副小姑娘模样。这让云疆回想起韶华刚化形那几年,心中对韶华的疼爱更甚,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发顶。
韶华也只是太过想念师父,乍一见面,便露出率真的性子,但她毕竟快要一千岁了,面对这样对待小孩子般的举动,反倒不太自在了。
云疆问了些韶华在轮回镜中的事,察探了韶华如今的修为,见她体脉比以往更加坚韧、宽厚,体内灵力充盈温和,不由得十分欣慰。又问起五十年前在冥界的具体事由,听过韶华因经历尚少而犯下的错误,轻轻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嘲笑了两句,惹得韶华瘪起嘴,直说那只是失误。
韶华又问冥界之人可有为难云榕山,云疆道:“确是有鬼差来说,不过鬼界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旁人,来山上也不过是为求个说法,又碍着为师的身份,并没有太过过分。”
韶华不好意思了,“那……那件事,师父有没有帮徒儿解决呀?”
云疆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做了错事还指望为师给你善后?我还没追究你不交代一声就消失五十年的罪过呢。”
“那,徒儿改天再去冥界一趟,把这件事解决了。”
“你怎么解决?”
韶华没话说了,她确实没办法,总不能让她再找一双眼睛顶上去吧?
云疆道:“这事儿说到底你也是好心,”他想了一下,“我看你也不用管了,你帮午春候换回了眼睛,总不能他一点代价都不付吧。”
韶华不明白师父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帮午春候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便道:“师父,你不知道,午春候以前长得可好看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他以容貌作为交换,忠心护宝,这样的人,又可敬又可悲,我不想他因为我再受到鬼差的纠缠了。”
云疆听了脸色一变,“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是与我做交易的小鬼告诉我的,那小鬼就是当年向午春候索要路轮回镜的其中一个鬼差。”
云疆松了口气,他真怕韶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把什么事都弄清楚,他怕知道真相的韶华会怨他这个懦弱的师父。
“为师并非是要午春候做些什么,你既已知道轮回镜的来历,也该知道午春候与魔君将铭的关系吧。”
韶华道:“知道,魔君曾是上古妖族太子,午春候是花中宰相,替妖后管理百花事宜。”她想起午春候总是以老奴自称,便又道:“他二人应该是主仆关系。”
云疆笑道:“不错,将铭念旧,定不会不管午春候。”
“师父的意思是……把这件事交给魔君处理?”韶华忽然发现,她师父的笑容里透着奸诈。
师徒三人安安静静地在山中呆了两个月,这两月里,因着韶华修为增速太快,云疆为了巩固韶华的修为,一门心思地传授韶华心法和招式,在教导过程中,发现韶华对许多修行之事都一知半解,他这个做师父的仔细一想,这大概多数责任在他,他并不是个好师父。
从来他对两个徒弟的教导都是随性的,想起什么教什么,有用的多说两句,没用的三言两语带过,好在他的两个徒弟都天赋异禀,对修行的领悟较高,即使有个不称职的师父,也不比别人的徒弟差。
自那之后,云疆开始认认真真地计划教导徒弟,因此韶华和端华两人在这两月里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充实生活,再不觉得山中寂寥了。
这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端华起了个大早,带上大竹筐把杏林里的山杏又采了一筐,回来后将一半山杏存在端华洞的瀑布旁保鲜,拎着另一半山杏来跟师父请辞。
他这些日子看着师父和韶华如以前一般相处,心中很是迷茫,他不懂那日师姐被魔君掳去时师父的犹豫,他需要一个解释,可师父再没提起过这事,端华也不知该如何问起,于是他想到了午春候。
午春候曾说魔君与师姐韶华有前世之缘,还说“你不信,可以去问你师父”,端华觉得,午春候一定知道很多,所以他要去找午春候问一问,看能不能解开困扰他多日的疑惑。
端华来找云疆时,云疆在做晨功。其实云疆一直都知道端华的迷茫,可听她不知道如何向端华解释,便一直这么拖着。云疆想,也许时间长了,这件事就会在端华心中淡去,毕竟几百年的师徒,总不会因为一件已经过去的事一直隔着。
“你要去空谷找午春候?”
“是,徒儿曾与午春候约定请他教徒儿酿酒,山上的黄杏快熟烂了,徒儿想,不如将黄杏酿成果酒,好过让它烂在泥里。”
“既有约定,便去吧,记得酿好的酒送师父一坛。”云疆是想,这些日子端华憋闷坏了,出去走走也好,他不担心午春候会泄露些什么,他相信午春候有分寸。
这时韶华从屋外进来,她刚睡醒,进门就听见端华要去空谷的消息,她这段时间练功累了,也像出去走走,便也要与端华同行,云疆拗不过她的软磨硬泡,便也同意了。
端华并不想师姐同去,他此行的目的是要问清云疆、将铭、韶华之间的事,韶华如果也去空谷的话,他便不好追问了。
于是他借口道:“师姐,我看你这些天总是瞌睡,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好?要不你还是在云榕山休养,等师弟回来给你带午春候的百花酿。”
韶华道:“我身体很好,不用休养,只不过最近总做怪梦,一入梦,便醒不过来。”本来她以为做梦而已,或许是轮回镜的后遗症,过一段时间便好了,所以也没太在意,今日听端华这么一问,倒让她对此事上了心,便趁此机会向师父云疆问个清楚,万一这些梦有什么问题也好请师父解决。
“说来也怪,自从凤唯山回来,我便日日做同一个怪梦,隔三差五地还会梦见一个神奇的地方。”韶华说。
与你讲道:“你接着说。”同一个梦做上两三日不稀奇,若一连做了两个月,那可就不简单了。
“这梦怪就怪在它无声无息,明明有人,也能看出他们在说话,却怎么也听不到半点声音,而且任我如何仔细地瞧,也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样貌,不过我倒是知道那女子叫什么,她叫妃宁,我第一次做这个梦时听梦里那个穿黑衣的男子叫过。”
韶华没发现她说出“妃宁”这个名字时云疆的脸色变了又变,端华把师父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更坚定了去找午春候问清楚的决定。
云疆道:“你把这个梦的具体情形和为师仔细说说。”
韶华便一五一十地描述,云疆听完后竟十分诧异地瞪着韶华,瞪得韶华以为自己要驾鹤西去、香消玉殒了。
还以为韶华根本没有恢复妃宁的记忆,却原来竟被她当成了荒唐的梦!云疆惊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现在想的是:若将铭知道现实是这样的,会不会呕血而死?
就在韶华要开口问云疆的时候,云疆已收拾好心情,故作镇定地说:“这可能是你吃了太多朱果的缘故,大补过燥,所以夜夜怪梦,想来,过些时日,朱果的药效消退了,便好了。”
韶华拍拍小心脏,她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呢。
端华问:“师姐,你不是还有个梦吗?是什么样的?”
韶华已提到这个梦就格外兴奋,“这个梦是个美梦!在梦里我可以随意制造任何东西。”之后,她将她创造出的参天梨树、河流宫宇等都说了一遍。
端华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他师姐描述的这个梦境特别熟悉,他拍了拍他师姐的肩膀,“师姐,你说的这个,是你的识海吧?”
“识……识海?”韶华觉得这个此有些陌生,但她以前绝对听到过,只是现在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识海是做什么的了。
端华很不厚道地笑了,又怕把他师姐惹毛了便捂着嘴忍笑,忍到肩膀都在颤抖。
韶华见端华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一定又做了见糗事,她不知道识海是什么,只怕多说多错,所以干脆闭上眼嘴,斜着眼看着那个笑出内伤的师弟。
云疆也想笑,识海是每个修行者修炼到一定境界都会在紫府中开辟出来的神识之境,主人可以在他的识海中随心所欲,因为你就是相当于你识海的创世神的存在。
但是云疆有点笑不出来,韶华连识海这种基础知识都不知道,这完全就是他的错,这么多年云疆对这两个徒弟的教育相当于一直放养,尤其是端华,消失了两百年,他云疆这个做师父的根本就没有尽到师父的责任。
云疆开始反思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