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战!那便战!
黑色巨锤裹挟着晦涩的力量,肆意飞旋,澎湃如潮!蓝与金的光芒进退有序,此起彼伏!
而银色的吸血鬼,仿佛在各色光芒的衬托下,穿行如影,翩翩起舞——嗜血的剑舞!
三人都受了伤,但刺激的疼痛,却激起了战意!
一时之间,海洋般的水汽在高空堆叠,随着长剑所向,漫卷如云涌,奔袭似狂风。浓郁的光元素,在天际拉开一道炫目的光华,仿佛冉冉升起的朝阳。
一边是晨曦,一边是暗夜!
黑暗与光明此消彼长,纠缠,争斗,却判然两分!
轰!
又是以攻代守,以力降力的交击!
希瑟好似一道闪电,自两人之中,剪空而过!
矮人却根本没有躲开,任由胸腹之间再受一刀,旋即右肘侧抬,拧身!旋腰!劈手!巨锤如纸片般卸了惯性,猛地横里一抹!直指安德里亚!
势若雷霆!
女骑士避无可避,只能以剑格挡,生受一锤!
噗。
鲜血,落在了她的剑上。
虽说有布洛菲尔德的纯血血脉在,她的伤势越重,实力也会随之变强,然而,缺陷与优势同样明显——重伤之下,她的持续战斗能力,全靠意志来支撑。
那种伤口裂开、自愈、又裂开的疼痛,那种骨骼破碎后,陷在血肉之中,随着每一个动作而摩擦的疼痛——能忍多久,才可以战斗多久。
可是,人的身体,总是有极限的。
提升到八解的伤势,如果还可以忍受,提升到九解的伤口,就只能让她死亡。
血管中奔流的鲜血,都像是火在灼烧,视线被什么遮住,陷入一阵朦胧,她下意识地想横剑,眩晕却涌进脑海,脚下一软,差点从空中坠落。
她的呼吸,就像一种漫长而不知尽头的酷刑,反复地疼痛、折磨,却不能放弃。
海之沉默的能量,一个月只能使用一次。可以依仗的青帝与铠甲,都已破损。简与伊莲的实力,都参与不到这样的对战中……
墨菲,墨菲还没有回来。
没有后手,没有底牌,什么都没有了。
矮人没有追击,也没有疗伤,任由自己胸前的几道伤口泛滥,血浸衣袍。她只是远远望着摇摇欲坠的安德里亚,还有站在她身旁的希瑟,不知是在等待什么。
“这时候知道,正义不够用了吧?”她挥了挥自己的大锤,毫不掩饰心中的促狭:“给你一把黑暗武器,让你赢我,怎么样?”
“不……不怎么样。”女骑士咽下口中的血,否认得认真而平静。
“那你不怕死吗?”
“怕。”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矮人挑了挑眉。
安德里亚却微微错开了步子,屈膝、沉腰、剑尖斜指,做了一个称得上冒犯的起手式。剧烈的疼痛,让她有一种迟滞的错觉,如同坠入了一个格外安静而缓慢的世界——
其静如渊,其势如岳,渊渟岳峙,说不出的肃穆巍峨。
如见高山,仰止。
蓝色的丝带,在她发间飘摇,尚未锻造成型的大剑,也在如此激烈的交战中,渐渐消失了斑斓的色彩,蜕变出丝丝银白,锋芒剔透,剑如其人。
“怕死,但是却想赢,怎么办?”她笑着反问,被血液呛得沙哑的声音,溢出几分骨子里的骄傲:
“毕竟……荣耀,才是骑士的灵魂。”
=====
“这要怎么办比较好?”
“什么怎么办?”
“这些人又打起来了,我们不该……”
“打就打啊,还不让人报仇了吗?”
“那你之前辛辛苦苦施展‘圣语’是干嘛的?不是要停止战争吗?”
“不是啊,谁说我要停止战争?”
忧心忡忡的简,与毫无牵挂的伊莲对视,同时露出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们光明神殿不是一向……”
“我可是戒律牧师,不是神官,消灭黑暗才是我的职责。”
“我们是为了消灭黑暗而来的?但是,那些人……不是,是安德里亚……也不对!”心灵上支持过矮人、支持过奴隶、还支持过女伯爵的诗人,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摇摆不定的立场了,只能掰着手指头,试图一一分解:“我是为了奴隶的自由过来的,然后去救你,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安德里亚跟矮人杠上了,然后为了正义……”
可是,对一群使用黑暗武器过后、进入脱力状态的人们,进行如此惨无人道的屠杀,根本就不算是正义好不好!
他们又不知道这武器有什么样的力量!他们根本不能控制!他们只是被人当做了傀儡跟试验品!
罪魁祸首是矮人好不好!
但是,为了信仰,即便是自己,或许也做不到这一步……
简随手劈着地上散落的石头,郁闷地发现,自己连责怪的对象都没有——为了自由而做的反抗,为了梦想而做的努力,为了正义发起的战争,为了亲友而奋起的报复。
奴隶,矮人,安德里亚,莫德,他们所做的,非但难以谴责,甚至,让人钦佩。
然而,那些已死的、将死的人们,又该怨恨谁呢?
获得了力量的侍卫们屠杀奴隶,力量占到上风的奴隶们又开始屠杀侍卫。所有的这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实验室”里,赤|裸得让人无法辩驳。
黑锤,已经证明了所有。
而自己,自以为正义,也不过是这场实验的围观者,兜兜转转,却只能旁观。
有一种悲凉从喉间泛起,偏又难以为继。
“混蛋,你还真是多愁善感。”伊莲歪着头看她,少女的声音,依旧有些稚气,但却莫名地舒展:“审判乃神之权责,我们都只是凡人罢了。”
所以,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
简侧首,正对上她茶色的眸子,湿润的水光,像是山林中跳跃的小鹿。
“可以抱一下吗?”
“啊?”
“抱一下。”
“哦。”
简刚刚好些的脸色,又是一黑——这算是什么回答?
砰!
一转身,小牧师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
一片黑暗。
狂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割起法师袍猎猎作响,巨大的风力,像是地底世界的守卫者,要把墨菲托起来,带离这个晦暗而阴沉的地方。
背上的法师已经摇摇欲坠,阿布却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危险,仍在加速,振翼,俯冲。
哪怕这个“滑滑梯”里,浓稠的黑色,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网。
轰——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隐约的光圈,颤抖着,遥远着,仿佛某朵遥不可及的火光,盛开在了暗夜中,不知名的地方。
然而,下一瞬,金色的光芒已经满溢身边。
轰!
翻滚的气浪!差点让阿布翻出一个跟头!
“殿下!”纵然是艾斯兰公国的冰雪之山,也忍不住惊呼出口!
这大概是安德里亚,在二十二年的生命里,最狼狈的一次了。衣衫破损,沾染着一层一层的血污尘土,眼角、右肩,左肋,俱是青红交加,伤痕累累,湿透的衬衣,紧贴住身体,喘息的起伏,都仿佛竭尽全力,连海蓝色的眼底,都浸了一层血色,带着几分诡异的凶厉——像是牢笼中的困兽。
唯有她掌中的剑,莹透的银白色,流畅而坚硬的剑脊,像极她挺直的脊背,紧抿的唇角。
“墨菲?”女骑士回头,眼中亮起一团明亮的光。
果然,一阵风声混杂着嘶吼,自她身后传来,那声音太过熟悉!太过期待!以致难以置信!
狮鹫!狮鹫军团!
终于来了!
恰在此刻,一直表现得坦然受死的矮人忽然舍弃了近身交手的希瑟!提起了十二分力气!向着安德里亚!强攻而来!大锤被抡出一个个圆弧,以力御力,借力打力!一招快过一招!一锤重过一锤!
疾风骤雨的进攻!
如奔雷!如崩雪!
砰!砰砰砰!
明明只是弹指一霎,却慢得像是永恒——见招,拆招,你进,我退。连剑身都火热,连掌心都滚烫!无数锤击汇合在一处,汇合在一瞬,便如天河崩决,迢迢而下!
夜落星河!
安德里亚认出了这锤法,抬眼望去,正对上矮人的视线。
她的眼睛并不好看,浑浊、迟钝,看起来有些老气,平日里也总是醉醺醺的,像是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唯有在谈起兵器、锻造的时候,才会由内而外地焕发出几分神采,仿佛女人看到了恋人,商人看到了金币,孩子看到了糖果——
兴奋,痴迷,甚至带着些幼稚的贪婪。
但是,从未像此刻一样,有一种平静的欣喜,近乎安详。
“光陨石。海澜石。沉水石。黑漩铁。八阶光系魔核……”她一个一个地道出剑身使用的矿物、铁石,亲昵而熟悉的语气,像是老友见面,交谈,然后道别。
“大师?你……”
“我可把棺材本都给你了。”她却只是笑,口中仍是惯常的戏谑与熟稔。
夜落星河锻造法,正是矮人赖以成名的绝技。
女骑士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觉身边破空之声骤起!视野陡然一亮!
雅各布骑坐在狮鹫之上,右手举剑!蓄势!剑身如火!一人一骑的俯冲惯性,仿佛要破开空间,踏雷追风!这是要以八解之力!凝势于一招之上!一剑将矮人斩下!
不闻!不问!以杀止杀!
安德里亚却只觉心中生出一阵闷气,想也不想,转身劈剑!
轰!
“殿下?”一剑相交,竟是势均力敌,雅各布不由讶然。
“退下!”女伯爵的眉峰一剔,沉声怒喝,身上威压凝岳。
“为何……”
“住口。”
其实,女骑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矮人。她过分,她狡诈,她就像是没有心的恶魔,她对公国造成的损害,就算死上百次千次,也难以饶恕……
然而,当自己真的可以左右她的生命时,却又不由谨慎,不敢轻易毁去。
历史,应铭记她的名字,而非被埋没在这地下,这黑暗,这尘埃。
“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黑锤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语气里有淡淡的轻松,仿佛整装待发。
“请说。”
“做我最后的实验品好吗?”
“什——”
“小心!”
大锤陡然而起!极暗极寒的气息,喷薄而出!
冰封一切生命!冷凝!吞噬!毁灭!
安德里亚猝不及防,只能勉力格挡!
她看到了黑色的巨锤上,盘桓的力量,凝成一个个细小的漩涡,发泄般的疯狂旋转,看到了黑光后的矮人,目光闪烁,看到了希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看见她的匕首,靠近了矮人的脖颈,看见她飞扬的银发,她纤长的手指,她锁骨上的荆棘王冠,她银色的双瞳,像是夜空中,永恒的双月,华美而璀璨……
可是,导师,来不及了啊。
真的来不及了。
鲜血滚烫,灼伤她苍白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