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县教化一方的官员就那么几位。
县令自然不消说,那是全面负责一县之大小事务主官,当然同时兼任县教育局局长之职务。不过县令很忙的,县教谕实在是负责教化百姓最主要之官吏。
有明一朝,全国设置大量之官办学校,培养人才,其中地位最高者,如南北国子监,实乃国之大学也。然各府州县卫所,还设置府学州学县学卫学等官办学院,教化底层民众。
凡一县县学,必有教谕一人,训导嘱托等多人,共同维持学院之日常。故,教谕除了是县里常务教委主任,还要兼任县里官办学校之校长一职,其地位可想而知。
明朝县令大都是两榜进士出任,教谕的文凭也很高啊,至少也得是一位一榜举人老爷,又或者是成绩优异之国子监贡生贡监,方可出任。
孙教谕就是一位举人老爷,他多次参加会试也未能考得进士资格,因而辗转求到吏部,获得临淮县这不入流品的常务教委主任一职,平时工作倒也潇洒。
李老先生领着王匡乱逛,朝着孙教谕居所而去,孙教谕当然居住在临淮县衙门附近了。
所以,两人溜溜达达就来到城北,走过人声鼎沸的城隍庙,走过香烟缭绕的夫子庙,王匡又来到这一片熟悉的地方临淮县考棚。
走到这里,王匡突然停住脚步,朝着原来考棚方向望去。此时考棚大都拆除,此地已经空空荡荡,行人稀少。周围的客栈食肆俱多半死不活,完全失去半年前的风光。
“小友,因何突然止步”
李老先生察觉王匡步伐缓慢,问道。王匡神情恍惚,心中暗道:总不能告诉你我忽有所感,想起昔日小王就是在此被我夺舍的吧
“李老,小子不过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半年前那场县试,半年前小子头次下场考试,就名落孙山好不狼狈,如今仍旧心有戚戚焉。”
王匡笑了笑敷衍着李老先生。他视线越过围墙遥遥看着那处考场,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那些日子林林总总,那些日子总是那么令人记忆深刻。
临淮县很穷,遥想当日场中临时搭建考棚连个顶盖俱无,更不要说那桌椅,多数考生还须自备桌椅板凳,方能安心考试。
那小王匡却是借人家一块门板,搬了两摞砖头方才拼凑好桌子,他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只好盘腿泥地之上将就考试,谁让他家离城实在太远,因此很不方便啊。
除此之外早饭和中饭还要自行解决,有那家中富裕的考生居然可以带得一个小炉子,热一热饭菜应付一天考试。小王匡就没这待遇,四天时光里全部吃的都是冷食。
小王匡第一次下考场心情难免紧张,他没有经验啊,选座位的时候居然就选在了头一排考棚。
头一排考试四天里倒是天天可以看到巡考之县令教谕等人,平时就连一个小动作都不方便。因此,每一天考完那小王匡俱都腰酸背痛,疲惫回得客栈。
更可恨,那第一日就是太阳天,只烤得小王匡满头大汗头昏脑涨;第二日却又天气突变,一场小雨不期而遇,使得考棚内所有考生都慌了手脚;三日四日里,整个考棚或是尘土飞扬,或是泥泞不堪,实在是为难参加考试那些老弱一番了。
小王匡头两天就得了风寒,再加上心情紧张,所以等他捱过后两日光景晃晃悠悠就要出考棚之时,居然被一阵大风刮倒在地立刻就魂飞魄散,换了主人。
“哎人生需要正能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
王匡闷烧的内心好一番感叹,暗自许诺那逝去的灵魂,要好生替他看顾好一家老小,却引来了老先生安慰。
“小友来日方长,莫要因为第一次下场不中就失了锐气”李老先生因见王匡神情恍惚,说道:“县试往往全凭那主考官心情随意性很大,落榜并不能说明什么。”李老先生低声道。
原来,县试这一道关卡主要是由临淮县令说了算,组织大都不很严密,甚至有时考试之题目也随心所欲,却不大考得出真正水平来。
“呵呵,李老还请烦您好生为我引荐孙教谕,小子准备了文章要向教谕讨教讨教呢。”
王匡笑道。他很快回过神来,毕竟那是不愉快经历,王匡不会自讨苦,花费时日去回忆那小王最最悲惨之遭遇。
王匡才不会老老实实参加什么县试府试院试呢。这家伙即使是想要得到“秀才”这张护身符,他多多少少也会搞一点小动作。
伙计挑着精心准备了的食盒,就在那食盒子的最下方,赫然有着四锭雪花银,那是前些天四房李三爷给王老爹压惊赔罪之银两,王家大小偷偷将其放入了食盒之中,却是连那李老先生也不知晓的。
县试是不糊名字的,考官都是看着考生姓名改卷子,孙教谕当然也会参加阅卷工作,王匡那是在暗暗贿赂这临淮县教育局常务主任呢
“千里为官只为财,大多数进士举人做官,不就是为了那么一点点银钱么”王匡心中暗暗吐槽。
两个人很顺利的就来到孙教谕居所,投了名刺又送上礼物。果不多时,一位微微发胖的五旬老者就急匆匆迎上来了,正是临淮县孙教谕也
只见他,头上顶着个好似书橱一般帽子,身上穿着一件圆领蓝衫,脚下黑底皂靴飘飘然好不儒雅,急走几步亲自迎出门来。
“哈哈,李院判怎么今天得了闲暇,特地来看小弟啊”
孙教谕很热情啊,都热情得让李老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孙教谕看了名刺和礼物,那自然是对李老先生来意一清二楚了,只是,就连他也没料到平日交厚的老先生会如此客气,送一份厚礼啊
“李院判来就来嘛,何必还送礼呢”
孙教谕笑眯眯的朝着李老先生开着玩笑,李老先生干笑两声。
“哪是什么厚礼,这不是要劳烦老弟费心提携提携我家晚辈小子么”
李老先生笑道。李老先生来时早就和王匡讲好的,让王匡冒名谎称是自家侄儿,他才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忒不老实呢。
“唔,这位想必就是李院判家中麒麟子吧”
孙教谕立刻就把目光转向了王匡,他暗自打量起少年郎:只见这少年郎眉清目秀,穿一件青衫,站在边上却也不卑不亢。孙教谕立刻就觉得来人似乎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孙教谕为何对那少年有印象呢,他暂时也不得而知。要知道全县秀才虽然才几十人,但是识字教化之人却多达数千,为何那孙教谕会独独对这少年有些印象呢
孙教谕不及细思量,他引领着李老先生二人朝内庭走去。一路上自然而然就考教起了少年的文化功底。
“贤侄,你四书五经可曾通读么”
“俱是读过了。”
“那八股文章可还做得老夫考考你啊,……”
孙教谕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简单的和李老先生闲话几句后,就开始当场考教起了少年郎学问,他毕竟是举人毕业嘛,水平自然又比秀才公高出许多的,很快就能够把少年的底子摸得清清楚楚。
这时节几个人早就来到内堂之上,早有那仆人上了茶点,李老先生笑眯眯看着那孙教谕考校王匡书经文章,王匡则满头大汗小心翼翼立于堂下,应付着孙教谕问话。
“夫人不如鸟,则真可耻矣;耻之,莫若师文王……”
王匡一边颂答一边暗暗叫苦啊。还好他平日里面多是喜欢读些书经内容,陶冶陶冶情操,只是那八股确实不是他所爱,就只能够凭借以往之记忆苦苦支撑啦。
王匡却万万没有想到,不多一会儿功夫孙教谕居然满意地连连点点头,他放过王匡,笑意盈盈对着李老先生道喜了。
“呵呵,果然不愧是李家麒麟子,小小年纪四书五经以颇为流畅,只不过,文章还不老道欠缺一些火候罢了”
王匡立刻就愣住了,那孙教谕彻底摸清楚王匡学问底细,对李老先生拱了拱手。
“李院判,你家这侄儿如果下场考试,不说得那秀才功名,单就是童生资格却绝对跑不了的,再过些时日定能成就大才”
“啊这这是真的吗”李老先生有些动容地问道,他很惊讶。
其实,更加动容的却是堂下王匡,他万万没想到那县教委会主任对自己评价竟然会如此之高,似乎还暗示他有可能连中三场,考取秀才呐
王匡头脑轰然作响,他,惊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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