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李家大老爷终于归家了。大太太等了又等,这才等到老爷回到正房之内。
也不知道老爷今日又到何处喝酒了,他竟然是满面红光的样子。大太太一看就生气了,她冷哼了一声,面色凝重道:“老爷,王家小崽子果然考中了秀才,那传言是真的呢!”
“哦,真的就是真的嘛!”大老爷显然心情很好,他满不在意的说道:“前些日子我就说是真的,哪里会有差役报假捷报的道理呢?也就是你一个人偏偏不信,我家现在去给那王家道贺也不迟啊!”
“谁要给那王家道贺啦!”大太太听完这话突然柳眉倒竖:“怎么,是不是那个贱人又让你心动啦,你还想着给那贱人之子道贺么?”
大太太这话十分刻薄,顿时让李翰李具山差点下不来台,这老货一张脸羞得通红,好半天才怒道:“什么我向那贱人道贺?你还提那贱人作甚!”
大太太这时节也终于发飙了,她怒道:“哼!李具山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没有我们余家,你们李家就什么都不是呢!”说完这话她犹自愤愤不平,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李二娘还念念不忘呢!”
大太太这是醋劲儿完全发作了,李翰李具山立刻就往全蔫儿了。他顿时举手投降,陪笑道:“好好好,不去道贺就不去道贺了,都听你的!”
听他这么一说,大太太这才缓和了许多,她仍旧有些不依不挠,“哼,什么东西,那贱人的小崽子也能考上秀才!|”说完这话,她反而放松了身段。
“老爷,难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我家的小三儿考个举人什么的,超过那贱人的小崽子一头么?”|
“这个么?让我想想啊?”李翰李具山吸了口凉气来,他还真的认认真真琢磨起来了。洈水镇李家坳出了一个秀才,听说还是不满十五岁的小秀才,这件是真的给了李翰李具山压力,这以后洈水镇上难道会出现第二个豪门大户么?
“夫人,要不我们让三儿拜师吧。他只要拜倒了名师手下,日后儒林中相互扶持,倒是会增加许多考中举人的机会的!”李翰李具山果然有些才智,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大太太闻言,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哦,拜在那个师门呢,老爷可有打算么?”大太太也不撒泼了,反而好奇地问道。
就见那李翰李具山笑了,他似乎胸有成竹:“嗬嗬!我李家还是有些关系的,南京应天府学道衙门里面也有认识的人。夫人只管放心,只要你肯给钱,老爷我定会给三儿找一个好的师门!”
明朝正德年间,正是各种思潮泛滥的年代,经过了隆庆年和正德年的修生养息,大明王朝的文化界正开始空前繁荣起来。各种各样的学术流派不断涌现,倒是把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度装饰得歌舞升平一般。
经过了明朝开国时期的严格控制之后,以朱熹为代表的程朱理学正在遭受着人们越来越多的质疑。程朱理学提倡“存人欲,灭天理”,把持了科举考试近一百多年的标准,许多有识之士都对当时的理学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比如说这时节已经被贬职到贵州龙场的王学代表人物王阳明,他此刻就在贵州偏僻的小山村里面潜心顿悟他的“心学”呢。他即将要提出“天理即人欲,人欲即天理”的论断,突出强调个性的解放呢。
再比如说这个时代唯物主义思想家代表王廷相，他正在认为“元气”是世界的本源，“气”是永远不灭的,有了“气”才有“理”呢。他反对神秘、迷信和神权，强调“人定胜天”思想。
各种流派学说百花齐放,各门各派都在试图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力,从而在程朱理学的注视,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来。李翰李具山虽然仅仅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但是他广交朋友,也接触了很多流派。
李翰李具山不笨,他深知此时各种流派的泛起其实说到底还是在争抢人才,从而能够扩大在朝廷里面的势力范围,进一步为自己一帮人谋利益。李翰李具山是看出来了,投入某个名人门下,正好可以提高小儿子的文坛名声呢。
“夫人不瞒你说,我李家可还是和南京学道衙门中之人有些交情的,拜入某人门下,定可让三儿日后考中举人哩!”李翰李具山赔笑道。大太太终于笑了,她的三儿子此时正在南京应天府游学呢,确实方便拜入某个流派。
不过她旋即就看到了自家老爷贪婪的嘴脸,立刻撇起了嘴巴,冷笑道:“说得好听,你们还不是想着法子想要从家中掏钱么?哼哼!说吧,这次你们爷儿俩又打算从家里掏出多少银钱花花?先申明啊,账上可已经不多啦!”
大太太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李翰李具山的真实意图,不过她这次还是能够支持一下老爷想法的,毕竟老爷不是花钱去买什么第七房的小姨太太不是么?
“什么,账上真的不多了么?”李翰李具山一张老脸顿时垮了下来,他不甘心的问道。只见大太太点点头,道:“真的不多了。除非,除非你们今年买的那一大片荒山荒地能够很快回本来,要不然想要用钱还真得再等等呢。”
李翰李具山顿时眼睛一亮,道:“这样啊?……那咱们还是应该去拜会拜会王家那个小秀才呢!”他喃喃自语,却见大太太柳眉立刻就竖起来了,这老货连忙就改口了:“咳咳,老夫是说应该好好打探打探,看看那小秀才是不是又有了发财的新手段呢!”
李翰李具山朝着家中母老虎连连赔笑,说完这话他转身向着门外喊话:“冬管家,速速前去打探打探,看看王家是否有新动作了!”大太太闻言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冷哼一声,走了。
洈水镇上的天色已经晚了,冬管家领了命令就出了府门,这时节去哪里打探消息啊?他只好先去镇上最热闹的场所听听流言。冬管家心中暗暗腹诽不已,也只能够这样了,等到明日再派人去仔细打探吧!
冬管家带着一个小幺儿施施然走进了一处酒馆,他也没有惊动酒馆里面的食客,吩咐店小二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他打算随便听听食客们的闲话,先应付应付府中的大太太就行了。
“嗨嗨!听说没有,那王僮又活过来了?”
酒馆里还真不少人,其中就有人在闲聊王匡一家人的事情呢。冬管家心中一动,他立刻就竖起了耳朵来。李家坳离着洈水镇实在是不远啊,那偏僻的山沟沟里突然冒出一个秀才来,还真就成了洈水镇上一件稀罕事情呢。
冬管家竖着耳朵听,就听有人闲话,道:“活过来了么,哈,还真是好命呢!不过王僮那厮活过来了,就该轮到洈水河边一帮子人哭去了吧?”有闲汉低声说道
“嘻嘻,谁说不是呢!一帮子白眼狼,前段时间死活不肯缴税粮,一心一意贪图人家的便宜!这下好了,看他们还怎么办呢?”也有人应和着。
“哎!说倒底王僮这厮还是命好啊,竟然养出一个读书的种子来!”就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哼哼,说不定再过几十年,咱们洈水镇上又会出现一个王氏家族呢!”
说话的人声音尖尖的,却是那洈水镇上著名的八卦人物——媒婆张大婶子。媒婆张口无遮拦,言语中却是对王匡一家十分看好的。媒婆张喜欢喝口小酒,这天傍晚正带着一群老姐们儿在酒馆里面喝口小酒儿呢。这些三姑六婆没有什么本事,最大的本事就是捕风捉影呢。
“那是一定的啦,就是不知道以后这洈水镇上是李氏家厉害呢,还是王家会更厉害一些呢?”媒婆张刚刚夸完王匡一家,却不提防自家的老姐妹儿中有比她嘴巴更大的,突然提起这么一个话头来。顿时,酒馆里面的声音小了许多,大家都面面相觑呢。
冬管家一听就生气了:“什么,就他王家还想跟我们李家比较么,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呢!”不过不等他和手下的小幺儿站出身来呵斥,早就有人为他们抱不平了,他听了这人的言语,倒是慢慢的又回到座位上。
“哼哼,王家拿什么和李家比啊,王家比李家差远啦!想那李大老爷自从回得家乡老宅,这些年一心一意苦苦栽培他的三少爷。李大老爷如此投入,想来三少爷不日就会更进一步成为举人员外呢!”
这人辩解道。也有那不服气的,立刻就回击了:“不错,三少爷确实不错!不过人家王小秀才也不错啊,他可是考取了廪生!十五岁的小廪生哦,焉知日后比不上三少爷呢?”
冬管家也差点坐不住了。不错,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啊!看来那王家还真的就是要从此崛起了,前途很光明呢。只听得先前那人跟着又反驳啦。
“哼哼,就算王小秀才也有那般造化又能怎么样啊,他家到现在连个奴婢都没有呢!等到能够追上李家家业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行呢?”
“切!我听说王家老大正在外面招募人手呢,说不定过两年,人王家就会赶上来啦!”那人刚刚说完,媒婆张就接口啦。不过她这一接口,立刻引来手下老姐妹儿们无数议论声,“嗨,老姐姐,那王家小秀才可曾说过亲么?这个还机会咱们可万万不要错过了,这位可是前程广大啊。”
不愧是一群八婆啊,她们立刻把注意力焦点转移到了王家小秀才的头上去了。只见那媒婆张张了一张大嘴巴,唇下的痦子抖了又抖,她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间一拍桌子。
“哼哼!那小秀才的亲事么,老娘倒是不知道的。不过,他大哥王昆却是到了应该婚配的年纪了,现如今他也没有娶妻生子呢,那是一定没有找到可意的人儿啦!”
“哈哈,老姐姐说得对,走走,咱们明日就去打听打听,这可是一副好姻缘啊!”
那媒婆张一伙人顿时心高彩烈,立刻就唧唧喳喳的八卦起各家各户未出阁的姑娘人选。她们却是打算要好好寻找一番,上那王家大门口讨喜酒喝的,一时间小酒馆顿时热闹几分了。
只是大伙儿都没有看到,那冬管家终于离开了。他带着小幺儿施施然又出了小酒馆,已经打算回去交差了——王家开始招募伙计,这条消息大概足够他应付今天晚上的差事了。
当然了,冬管家和他的小幺儿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小酒馆的墙角下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使劲地拉扯着他的爷爷呢。
“爷爷……爷爷你快醒一醒啊!”
“阿蛮已经打听到了,附近有一大户人家正在招收仆人呢!”
瘦小身影一身破破烂烂的,他努力拉扯着发着高烧的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