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的山河真美。”他感叹道。
“是的。”她心想,正是齐国河山太美,所以周国觊觎这片山河。
“齐国有万顷疆土,迤逦山河,秀美中原,但齐国却有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无处安身,皇城夜夜笙歌,百姓哀殍遍野。”
浣沙无言以对。
宇文楚天又道:“我的母亲是齐国人,我在齐国出生,在齐国长大,所以我经历过很多齐国百姓正在经历的天人永隔,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侮辱欺凌……所以我对山河的壮丽毫无兴趣,我只想结束齐国百姓噩梦,让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你认为,我这么做是错的吗?”
“结束齐国百姓的噩梦有很多方法,周国不再挑起战争,百姓便不会经受战乱之苦。”她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可作为齐国人,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一句:你是对的!
“哦?你真这么以为吗?那么如今两国已经休战,再无战乱之苦,就让齐国的百姓们看看,齐国皇帝会让他们过上怎样的生活。”
听他如此一说,浣沙蓦然醒悟。她终于明白周国为何提出议和休战,泞王宇文楚天又为何久居邺城。连年来,周国的不断侵犯,昏君以战乱为借口暴敛民财,让苦不堪言的百姓将一些怨恨归于周国,如今休战,皇帝的昏聩,政权的腐朽,官吏的贪婪定会在宇文楚天的筹谋之中愈演愈烈,百姓们定会彻底醒悟——
他们的苦,无关于周国,无关于战乱,全都是因为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道。
人心亡了,国能安在?
面对眼前经天纬地的男人,浣沙不禁由衷感叹:宇文楚天,你没有错!亡了人心,与血腥的屠戮相比,是最大的仁慈。不枉你身上流着齐国的血,你毕竟是爱着这片国土!
然而,以她的身份,这番话她终究不能对他明言。
他垂眸,看向她,忽然问:“若齐国国破城倾,你想去何处?”
“苗疆,圣域。”
“好!”
没有多言,只一个字,仿佛便是许诺。
浣沙满心感激,碍于身份立场,不便表达,只将怀中的衣服递予他,“天寒地冻,快把衣服穿上吧。”
他接过衣服,“我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浣沙见他轻抚手中的竹笛,不由赞叹他的笛声情思婉转,爱意绵绵,将本是悲伤的笛曲奏出别样的意味。
他眉目微动,“噢?有吗?”
她不禁笑道,“有,想必你吹奏时,思念起红颜知己了吧?”
他恍惚了一下,抬眼看她,看来她猜对了。这位红颜知己,多半便是送他鸳鸯丝帕的女子吧。
她本是随口一说,宇文楚天却似乎有所误解,正色解释道,“我刚刚想起的是我倾心多年之人,我对你的妹妹浣泠绝无他意。而且,我也早已对她说过:我心只付一人,此生不渝。”
唉!浣沙不由得暗自叹气,这宇文楚天心思澄明,原来竟不懂女子的心。拒绝一个女人,用“我心只付一人”这样痴情的对白,这分明是,让女人对他更加欲罢不能啊!幸亏她定力好,否则,还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她只好感叹道:“那女子能得你真心相付,真是此生无憾。”
谁知他沉默一下,淡淡道:“她已然忘记了我,我也有需要做的事,相见不如相忘。”
“呃!”
对这个男人,她彻底无言以对了。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侯府,久等在墨林外的浣泠马上迎出来,口口声声问着:“姐姐,你们去了哪儿呀,可想死我了。”
她当然明白兰二小姐如此入骨的相思不是对她,侧眼看看宇文楚天,他立刻心领神会,声称有事,便进了墨竹园,避开浣泠。
浣沙笑着抚慰兰二小姐几句,便拉她一同见娘亲,免得她惦念。
自落霞山回来,浣沙的骨病痊愈,梦魇之症愈见好转,想到这都是宇文楚天之恩情,她便心心念念着想送他些什么,以示感激。可他是周国王爷,无然山庄之主,他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什么奇珍异宝都难入他眼。
思索良久,她忽然想起宇文楚天曾提过,他年少时每每深夜读书,宇文落尘便会为他熬一碗白粥,暖了他饥肠辘辘的空腹。所以对他来说,任何的山珍海味都不及那一碗白粥美味。
此时正入夜,墨竹园的灯火依然摇曳,宇文楚天应该正在读书吧,是否正感腹中空荡?
思及此,浣沙头脑一热,便去厨房熬了一碗白粥。可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走到墨竹园外,又犹豫了。深夜茫茫,她如此主动去向一个男子示好,有违礼法,搞不好还会让他误会……
可转念一想,宇文楚天住在兰侯府,只因她与宇文落尘十分相像,他与她相处,也只想借此慰藉对妹妹的思念。她视他为兄长,让他得偿夙愿,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她心中无杂念,又何必拘泥礼法,于是便不再犹疑,走进墨竹园。
轻轻的敲门刚起,宇文楚天便打开房门,看见浣沙端着的白粥站在门前,他的表情明显一僵。
她微微欠身,先施一礼道:“我看你的烛火还亮着,猜想你读书至此时,必定腹中空了,便去厨房给你煮了碗白粥,不知你想不想喝?”
他即刻接过,眼中难抑的惊喜。“我确实饿了。”
他又让开身,礼节性邀请:“请进吧。”
“不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
宇文楚天也未挽留,“我送你回房。”
“深夜多有不便,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明白她的顾虑,未坚持,只目送着她回了房间。她回房关门时,依稀还看见他站在门前,手中端着那碗白粥……
那一瞬,她只觉那立于夜色中的人,不是泞王,也不是宇文楚天,而是一个至情至性的男子。
对妹妹,他思之念之,痛在心尖;
对心爱之人,他心只付一人,终生不渝。
这样的男人,值得浣泠一往情深,也值得任何一个女子情深不悔……可她忘了,她也是女子,也在“任何女子”之内。
其实这人世间,有些事本就注定,该遇见的人注定都会遇见,该萌生的情愫也早晚都会萌生,避无可避。这个道理,浣沙许久之后懂了,然已经太迟,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沉沦,沉沦在宇文楚天无可抗拒的柔情中。
第二日晨起,浣泠还在房里沉睡,浣沙陪兰夫人在花园里散步,刘管家匆匆来报,说是萧朗带着一个身染重病的孩子来兰府,想请宇文楚天为那孩子治病,可宇文楚天一直闭门谢客,从不见兰家以外的任何人,刘管家不知如何是好,故特来请示兰夫人。
兰侯府素来与萧家交好,才能在乱世中独守清静。如今兰夫人听闻萧朗亲自登门,自然不敢怠慢,简单整理下衣裙便带浣沙随着管家去了正堂。
刚转出后院,浣沙便见萧朗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向后院张望,在她的印象中,萧朗年纪虽轻,却是少年老成的性子,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如今为了一个小孩子如此心急如焚,可见这孩子对萧家一定极为重要。
萧朗一见兰夫人,便急切道:“夫人,我听说宇文楚天住在府上,想必你们关系匪浅,您能不能请他帮忙救救这孩子。他叫小阳,已故的父母是家父的挚友,他们临终前将小阳托付给萧家,若是小阳有个三长两短,家父实在愧对他九泉下的父母。”
兰夫人为小阳探了脉息,面色大变,“这毒性竟如此凌厉?!可宇文公子来府里这些日子,任谁都避而不见,我去求他也未必有用……你何不去找宫内的御医帮忙医治,他们的医术高明,定能治好这孩子。”
萧朗摇头叹道:“我早已请常太医来诊治过,他说小阳的脉象奇特,像是中了奇毒之状。他从未见过这种□□,不知道如何才能解毒,要等他仔细翻看医书,方可找出解毒的方子。可小阳现已经气息微弱,怕是一个时辰也等不了了。”
浣沙闻言,也上前探视气若游丝的男孩儿,男孩已昏迷不醒,脸色灰暗,呼吸时急时缓,时有时无,看来毒气已入肺腑。她为男孩儿诊了脉象,也不禁大惊,“这毒性如此烈,难道是瑶华之水?”
“瑶华之水”乃中原至毒,毒性与苗疆蛊毒相去甚远,她虽对毒术略通一二,却不知有什么方法可以解这种毒。
“娘,不如我去求求宇文公子吧。”浣沙道,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看出宇文楚天虽性情冷淡,但绝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她相信若他能医治这孩子,必定不会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