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夜晚,她正在辗转难眠,起身喝茶,外面一双身影徘徊至庭院。
见门外宇文楚天和雪洛一双再和谐不过的璧人缓步而来,那个画面别提多么唯美,落霞与云朵卷着残阳铺设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怕影响了画卷的美感,浣沙忙吹灭了油灯,静静欣赏。
“你要走?”雪洛讶然的声音传来。“可是你的伤还没养好。”
“我没有时间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雪洛垂下脸,慢慢沿着小路走,绣花的锦鞋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落寞的碎裂声。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你会接受我吗?”
他没有回答,向着黑暗走去,没有一丝犹豫的决绝,就如同他的剑。
“宇文楚天?”雪洛叫着他的名字,充满期待。
他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我答应过裘叔和尉迟前辈,会尽我所能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对你只有责任,仅此而已。”
雪洛哭了,哭得不再圣洁,不再脱俗,就如普通的女人一样,卑微。可她的眼泪并没有挽留住宇文楚天离开的步伐。
那一夜,涣沙看见雪洛蹲在地上抽泣到天明。东方泛白,黑夜消失时,雪洛擦干眼泪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房间。
涣沙刚叹了口气,忽见远处的树下站着熟悉的人影。他背靠着树,一脸的疲惫倦容,树叶和风霜落了他一身的寂寞......
第一缕朝阳越过了地平线,他深深地望着天边,眼底是浓浓的眷恋,不知是沉醉在景色里,还是思念里。
她走到他面前,什么都没问,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你伤势还没好,别在这里吹冷风了。”
“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回家!”
“嗯。”
离开之前,涣沙去雪洛房间跟她道别。她还未开口,雪洛便问道:“要走了吗?”
“嗯,这几日多谢你照顾。”
雪洛对她露出微笑,可是笑容是黯淡的,恍惚的。
“雪洛姑娘。”她犹豫了一下,明知不该触及雪洛的心伤,还是忍不住想去劝劝她:“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值得吗?”
雪洛苦涩地笑笑,坐回椅子上,继续摆弄着她的草药,很明显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还有,我住在京城的兰候府,你若离开这里,就来找我。”
说完,她悄声退出去,刚要关门,忽然听见雪洛幽幽一声叹息:“他值得!”
他值得?
想不到恨过,怨过,爱还是从未改变!
“为什么?他这么对不起你……”
“他没有对不起我,相反,他对我一直很好,处处为我着想。你认为他冷酷无情,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你不懂他的身不由己。其实,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唯独对他自己太过苛求。如果说他一生亏欠过谁,那就是他自己。”
孤烟直上,苍穹渺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山脚下的小屋越来越模糊。
涣沙走到一条小溪边,刚坐下休息一下,宇文楚天也默默坐过来,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条很干净的绢丝手帕,轻缓地在河水里沾了沾水,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她正欲接过手帕来擦擦脸上的汗水和灰尘,却瞥间那绢丝手帕上绣了一对情意绵绵的鸳鸯,一看就是女人送的定情信物。
她装作没看见,低头喝了几口清冽的溪水……
宇文楚天见她不要,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将手帕折好,收回怀中前还仔细用手指摸了摸,抚平褶皱。
“这么急着收起来干什么?”她将手摊在他面前,说道:“我又没说不用。”
宇文楚天微愣,满脸不解地将手帕拿出来放在她手上。她故意用力将手帕在水中揉搓一阵,抹抹脸,擦擦手……
他皱皱眉,拿过手帕帮她擦去头发上沾着的尘土,“你心情不好?”
她想说没有,可在那两道敏锐的目光下,她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是为了雪洛的事?”
“……你为什么急着离开?”
“我不想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你心里的那个人,真的不是她?”她试探着问。
他摇摇头,抬眼望了望远山。几片流云,纠缠着浮动,交织在一起,却终究散去。
“路太远,你的脚上有伤,我背你回去吧。”他说着,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那种亲昵又自然的动作让她乱了心跳。她急忙推开他,后退了几步。“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可是……”
“你当我是落尘姑娘,心无杂念,可我们毕竟男女有别。”她不想看他的表情,可还是从溪水里看见层层涟漪中的倒影,他还在看着她。
“我懂了!把你完完整整送回兰候府后,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说完,他不顾她的挣扎背起她,走向山下。崎岖的小路上,她靠着他的肩上,呼吸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就像梦中的场景一样。
途经一个小镇时,宇文楚天雇了一辆马车,两个人歇歇停停大概半日,路便走到了终点。在兰候府的门前,宇文楚天将涣沙扶下马车,她以为他至少会说声“再见”,可他没有。她也没有和他说”再见”,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再见,她和他的路,今日也走到了尽头……
宇文楚天就潇洒地一转身,跳上马车。他的背影很快消失,但是,他肩上浸透衣衫的鲜血清晰地留着她的视线里,没办法再消失。
原来,这才是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涣沙刚回房,兰夫人便匆匆来到她房间。“沙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浣泠她……她还好吗?”
“浣泠?”兰夫人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边喝茶,边道:“还好,在房间里休息呢。”
“哦!我以为她会伤心一阵子。”
“不会很久,很快就会过去了。”兰夫人顿了顿,问道:“宇文楚天的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了。”
兰夫人没有多问,拍拍她的肩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默默点头,一滴泪悄然滑入茶杯。
她认识宇文楚天只有一个月日,怎么可能放不开?可是,偏偏就是放不开,听到他的名字,心都会不停地颤抖。闭上眼睛就是他的笑容晃来晃去。
兰夫人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就是傻傻坐在桌前,不停地喝着最爱的龙井茶,越喝越冷,越喝越苦。曾经最喜欢的浓香,此时也是涩的。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可是她们才分开还不及三个时辰。
三更时分,涣沙又在噩梦中惊醒,披上外衣在庭院里闲走,目光触及黑暗中的墨竹园,便再也无力迈步,他真的离开了,从今后,晨曦初现时,再看不见恍若流云的人影,漆黑的夜晚,再没有一盏彻夜长明的灯,午夜梦回时再不会发现窗子被合上,心绪凌乱时,也再听不见哪一曲诉不尽相思的“人不归”。
原来真爱一个人,不是淡然如水的欢喜,不是似有若无的惦念,而是像火炙烤着心口,想起他,便觉煎熬难耐。
仰起头,院中的竹叶真绿,海棠花开得真艳。从今往后,他在看不见着兰侯府的墨竹和海棠了……
原来,这才是动情之爱,这才是离别之苦!
边疆刚安稳,邺城刚宁静,滔天波澜又被一个阴谋掀起。先是南方暴风雨来袭,黄河决堤,淹没万顷良田,两岸官员不见踪影,百姓怒极,起兵造反。昏君刚刚手忙脚乱派了兵去镇压,一夜之间,街上的小孩子们又传唱起大逆不道的歌谣。
“凤凰飞上天,朝阳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桐树不扶自竖。”
“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许多有些见识的大人都捂了自家孩子的嘴,不许孩子再唱。因为他们从歌谣中听出了祸端。凤栖梧桐,朝阳即光,分明暗指当朝名将霍桐光有取天子而代之的民意。后两句很明显是在讽刺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此歌谣唱了没几日,便有人向皇帝秘密进言,称霍桐光为朝廷大将,威震苗疆,威行楼兰,女为皇后,男娶公主,势不可挡,必须灭一灭他嚣张的气焰。
随后,又有官员拿着确凿的证据觐见皇上,证实霍桐光不仅与被诛的凌王有牵连,霍桐光家中还藏有大批兵器,养家奴千人之多。且几日前,霍桐光违逆皇命,带军卒进逼邺城,欲意图不轨。如不尽早处置,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惊怒了昏君高纬,他即刻将霍桐光召进宫内,以谋反之罪将其诛杀,祸及满门。
老将军萧愈曾与霍桐光出生入死,情深意重,听闻霍家遭难,冒死进言,求皇帝放过他的家眷,不想引得皇帝勃然大怒,声称其与霍家有所牵连,要将其一起治罪。所幸满朝文武求情,萧家才逃过大劫。
霍家被满门抄斩之日,浣沙乔装去看,一颗颗人头滚落,血染长街,邺城百姓哭声连连,感天动地。有人冲过官兵的围拦,跪在断头台前连声大呼“冤枉!”,还有人口口声声喊着:“霍将军国之脊梁,如今脊梁已断,国难再国,家难再家!”更有甚者喊道:“霍将军忠君爱国,皇帝昏庸,听信谗言,诛其满门,可悲可叹……”
那些叫喊的人明显武功不弱,打扮似书生,却在官兵们的踢打下,鞭笞下,无可撼动,震撼人心的声音愈加底气十足。旁观百姓被煽动得悲愤欲绝,奋起反抗,大闹刑场。
在一片凌乱中,浣沙看见刑场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车辇,如果她没记错,那正是泞王入城时乘坐的那辆。此情此景,她悲恸,她愤怒,她失望,她知道这些情绪正是泞王想要邺城乃至齐国的百姓感受的。
欲亡一国,先亡人心。如今人心已亡,怕是国之将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