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武帝二十四年,秋。
宫里传来惊闻,久染重病的小太子萧未麒终于在大盛东宫发病夭折,年方七岁。孙皇后哀伤爱子不再大病一场,五十已过的萧武帝更是伤心不已,下令追封爱子为“瑞安太子”,举国齐哀。
小太子早夭,萧武帝盛宠孙皇后多年,后宫的嫔妃难以为武帝生下一子半女,这些年嫔妃们除了陆陆续续生下几个公主,皇宫里的皇子竟是一个也没了。倒是今年刚进宫的柳国公之女怀孕,还不知会不会顺利产下皇嗣,也不知是男是女,前朝后宫瞬间又陷入了皇嗣空悬的波澜暗涌。
朝廷之上目前分成两派,一派是孙大将军和孙皇后世家之尊,一派便是柳国公和柳妃皇嗣之荣,这两派原来还没有什么,如今随着瑞安太子夭折,柳妃怀了龙种,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就鲜明起来。
柳妃年轻貌美,进宫虽然才短短的一年时间,却已经连连晋升为妃,武帝对她的宠幸一日比一日的浓重起来,地位直逼皇后,也不知孙皇后坐镇中宫盛宠多年,心里究竟是何感想。
皇宫的事到底是离鄂州山高水远,虽然大家都有耳闻,但对老百姓的生活是没有多大影响的。温府这几个月的日子颇有些不顺当,府上时不时的会溜进一两个小偷,好几次都被夜里起身的温子慕撞见,没有损失钱财人命,但也怪吓人的。
温正道近日心事重重,加派了很多人手在府里照顾着,汪夫人问起原因又不愿意说,只是那眉头皱的一日比一日的紧,就连萧乾生也跟着没了精神,整天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到了中秋节,汪夫人早早的就起身安排下人收拾府内,打点上下,合府上上下下的热热闹闹过了个好节。
晚上城东头有庙会,因为府里要招待鄂州的大小官员,温子慕素来又是个不爱跟官道上的世伯打交道的性子,汪夫人怕儿子会觉得闷,便吩咐几个下人跟着,让他带着萧乾生到庙会上去玩玩。
萧乾生不爱热闹,温子慕也不太爱热闹,偏偏家里更是热闹的很,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出了府,一路坐着软轿直奔城东。到了城东时,庙会已经开始了,果然红红火火的热闹的很,鄂州各种风情古俗都有表演,唱戏赏曲坐画桥……
很晚的天,热闹的城东头人群慢慢散去,各种活动也差不多要散场了。萧乾生大大的打了个哈气,俊美的小脸皱着不悦的说:“温子慕,我要回去了!”
想不通这样的庙会有什么好玩的,当年在皇宫常极殿举行的宫廷中秋之宴,那才叫热闹壮观呢。
温子慕抬眼望了望不早的天色,温柔的摸摸萧乾生的头发,笑眯眯的问道:“乾乾累了吧?那我们回家好了。”
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么吵死人的地方,但是比起家里客客套套的世家相处气氛,他还是愿意呆在这里。
温子慕打发了几个抬轿子的下人取了轿子来,牵着萧乾生的手便和他一起坐进了轿子里,弯弯转转的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众人来到了一条幽静的街道上,马上就要回温府了。除了吱吱呀呀的软轿声,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响。
低下头,只见白皙俊秀的小孩已经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想来这小家伙也是累坏了吧,平时总是嚣张紧皱的细眉静静的舒展着,额边垂下的碎发柔柔的搭在精致的五官旁,柔和了那凌厉的傲气,更为他增添了一丝醒着时绝不会有的恬静和乖巧。
真是个漂亮透顶的小孩,美的这般高雅,简直没半点天理。
看着看着,温子慕忍不住卷唇一笑,眼眸盛着柔柔的暖光俯下自己的身子,在小孩那红润的脸蛋上轻轻的亲吻一下,满心装的都是身为兄长的自豪和骄傲。
顿时轿外传来一声惊叫,轿身立刻上下颠簸起来,然后猛地摔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声响。温子慕吓了一跳,连忙卷起轿帘询问:“怎么回事?”
问话戛然而止,只见外面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府里的下人,周围又为了好几个黑衣人。
居然又碰上杀手了,上次的伤才刚刚好全。
“温子慕,怎么了?”小孩在这时警觉的醒来,望着外面的惨状也是惊心。“这……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话!”温子慕连忙捂住萧乾生的嘴,赶紧拉紧他的手,一把将他拉着跑出轿子。两人刚刚离开轿子时,轿身就被人从后面用内力劈的稀烂。如果他们迟了那么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乾乾,快跑!往人多的地方跑!”经过上次的事,温子慕这次不敢大意与这群人打斗,一边虚招自保,一边拉着小孩拼命的跑出他们的包围,费了好大的劲才冲出那三四个黑衣人的包围。
幸好这次只有三四个人,如今又是在街道上,黑衣人有所顾虑就让温子慕和萧乾生逃了出来,但他们也没有放弃,紧紧的跟在身后追着。
温子慕握紧小孩软软的小手在掌心,额上冒出细汗,“乾乾,快!”
“温子慕,你说这次这些人,是不是跟上次那些人是一伙的?”萧乾生的脚步不慢,语气深严的仿佛浮了一层冰。
“谁知道呢,也许吧。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快些回家告诉爹爹!”温子慕心慌意乱的拉着萧乾生在街道巷子里抄近路极速奔跑,就怕甩不掉身后的追手,被他们追上可是要命的。
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湿透了,两人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
眼看就到了回府的路口,可还隔着老远站在马路对面,在原本该漆黑的夜色中,望着温府上空那股通天的烟雾和火光,温子慕却硬生生的呆在原地,一把将小孩拉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揽住。
“乾乾,别过去……”
萧乾生不明所以的抬头,只见温子慕英俊端正的脸庞上浮现一片骇人的惊慌失措和颤抖挣扎,回头,他也发现了温府的那个方向不正常的一幕,询问的语音戛然而止。
中秋月夜十分美好,月光皎洁,天空繁星点点,可是那个名为鄂州刺史温府的地方却在暗夜时分惊现一片火海,烟雾呛人,古典的府院全部笼罩在一片熊熊大火中,四周远远的站满了救火的老百姓,可是好像已经有些迟了。
“真是奇怪啊,好端端的怎么就发起这样大的火呢。”
“可不是啊,听说发生火灾时温府刚刚散去秋宴,不知怎么就冒起了大火,外面的各个大门后院都被人死死的锁着打不开,里面的温大人和夫人,还有下人们,全部都在里面活活的出不来啊。”
“可怜啊,偌大的一个温府就这么烧成了灰烬。”
“还有活口剩下来吗?听说温府不是还有个大少爷和表少爷?”
“谁知道呢,反正这火一时半会儿是灭不了的……”
“唉……”
身旁被巨大火势惊醒的行人纷纷围在周围,大家都热心的端着水盆救火,可是太迟了,或者说是这里的火势太大,刚刚发生的时候就像被人到处倒了酒似的,飕的一下顺着风就燃到了半空。
人们根本就不能靠近,隔老远都能感觉到火光灼在脸上热辣辣的疼,不多时,只见温府高大的府门院房已经被熏的乌黑,随着轰轰一声巨响,浓烟滚起,温府的大庭院尽数倒塌。
大门口挂着的那块牌匾“拍”的一声松动,掉进大火中烧的汹涌。
“慕慕……”细细的换了声。
没有人回应。
萧乾生不再开口说话,只是像怕冷一般,将自己整个身子紧紧的依偎在身旁少年僵硬的怀抱,双手抱着少年逐渐精瘦的腰身,小脑袋轻轻的摩擦着他腰下腹的肌肉。
就算没有靠在少年的胸口上,他也能感觉到少年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紧缩,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着。
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小鱼。
紧紧的收住自己怀在他腰侧的双手,萧乾生咬紧下唇,望了望前方火光通红的方向,牵起少年冰凉的手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度抱着少年的腰彼此依靠着,就像他们再也难以离开彼此。
绝色美貌的小孩难得的乖巧安静。
温子慕的眼泪怔怔的滑下来,滴滴答答的砸在萧乾生的手背上,萧乾生心里一抽,抬眼,只见五官坚毅的少年一向喜欢暖暖含笑的俊脸一片死灰,眼眶里都布满了血丝,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温子慕……”萧乾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那也是他住了快五年的地方。可是相比那个埋葬在火海里的府邸,身旁这个将近奔溃失心的少年才更加让他难受吧。
拉拉他的衣袖,萧乾生轻声说:“别哭了,你的眼泪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说出来的话又板有眼,像个历经沧桑变故的大人。因为他的经验太多了。
温子慕很久都没有反应,好半天才僵硬的动动自己发冷的身子,低头望着不安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孩,猛的蹲下身子,对视着小孩的眼睛望了好久。奋力的眨眨眼睛,把灼灼的液体憋回去。
萧乾生伸出手指在温子慕俊朗的脸颊上戳了戳,映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这样比较好看。”
“乾乾……”温子慕一把将小孩紧紧的抱在怀里,浑身颤抖的几欲疯狂,心里的痛苦窒息如果能够测量,大概无论是多重的千斤称也无法称出来的。
索性,还有怀里这副小孩的身体一直是暖的。
就在这时,一直追赶着两人的那四个黑衣人又出现了,一见两人,连忙神不知怪不见的从对面想要靠过来,萧乾生见了心里一惊,赶紧推推还紧抱着自己的人。
“温子慕,你看他们!”
温子慕不想就这么憋屈的死了,更不想让小孩跟着自己一起去死,回头望了一眼已经慢慢化为灰烬的家,再看看阴狠奔来的杀手们,眼中卷起熊熊的仇恨之火。
这帮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跟他们家被大火灭门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好好地过个中秋节,为什么府里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所有的门还被从外头牢牢的锁住了!
十四岁的少年惨遭人世间最悲痛的失去亲人家园之苦,心中哀伤欲绝,此时却也变的越发坚强,咬牙牵着怀里的小孩,沉声恨说:“我们走!”
两个都已经孤苦无依的少年又开始了他们的逃跑之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以后的这半个月,他们都会在逃命中度过。
鄂州刺史府也在半个月前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谁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只知道一向清廉为民的温正道满门成空,除了感叹一句:可怜啊,好人不长命,大家再也不会轻易的谈起这件事。
新的刺史很快就由朝廷派下来,鄂州的老百姓在茶余饭后或许还会讲讲这场神秘大火,可是时光却从不会等人的来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