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岭之南(1 / 1)

这一路下来,本是皑皑雪飘,岂料越往南边,雪越来越稀薄,而后干脆消失了。

气候回暖了一些,湿气渐起。

据说岭南处,未曾霜雪,看来是真的。

如往常一般,没事就拿着帕子发呆的王元芳,再次将其小心地叠好,收回怀中。

他弹了弹肩膀及衣褖上未来得及化掉的雪,远远望见连绵不绝的山脉,浓淡相宜,一路的山地,丘陵,平原交错,且河流众多,所谓万水千山,便是如此吧。

五岭,是江南最大的横向构造带山脉,这道天然屏障,横山断隔,而五岭以南,便是中原人称的“蛮夷之地”。

向来听闻岭南环境恶劣,毒物繁多,使人有如临地狱,王元芳本来也忧心忡忡,不知自己及家人,能否安全到达,一路上,也免不了注意瘴气毒草毒蛇之类的侵害。

真正身临此地,便觉事实上,并非全如旁人所述那般可怖。

不过也有可能是官道已经开发成熟,所以并无特别险情。毕竟是全然陌生之境,要适应此番风土,恐怕尚需时日。

到了岭南边界,押送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远处城门,守军列队,绛色幡旗,而领头一人,身着紫服,下马相迎。

押送官员与之交头接耳片刻,便别过身,手势一打,京城的守卫便整齐列队,原路返回。

在这里便交接了么?不用送至潮州义安县的役所?王元芳满腹疑惑。

只见那个人走向王仁祐的囚车,竟然亲自开锁!

王元芳正伸头遥望,又一兵役突然而至,打开了囚车,并将他手上的镣铐一并打开。

“王公子,请。”

懵懵懂懂地,王元芳被请上了不远处的大马车。

车上已然坐着王仁祐及柳嫣。

“爹,娘,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岭南节度使贺绩章。”

王元芳一怔。

“节度使大人怎么会……?!”

王仁祐摆摆手。

“看来,这岭南道内,形势颇为复杂啊……”

岭南道长期以来,地方豪酋独大,中央势力一直未能深入。

王元芳看了看窗外。

“爹,这应该不是去潮州的方向……”

这时柳嫣开口道:“芳儿,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柳箐姨母,就是在岭南邕州?”

“当然记得。”王府从来就不缺来自西域波斯的珍稀之物,一部分便是姨母馈赠之礼,但是王元芳从小就觉得奇怪,为何姨母会远嫁南蛮……

“娘,这跟姨母又有什么关系?”

“你姨母嫁的可是洞溪最有名望的豪族冯氏家族,冯柳两家的南北联姻,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柳氏族众也不是很能理解,不过后面看来,你外祖父此举可谓是深意匪浅,冯氏家族掌握了南方广大地区,长年垄断着金银矿材以及海外贸易,中央也只能通过任用本地豪族首领为官,来管控经营。”

“看来岭南境内……仍是地方豪族的天下,这一点,不亲到此地,还真是不可得知啊。”

“依爹娘这么说,我们的处境……因为冯家的关系而得以改观?”

“芳儿,方才节度使大人已经表明了用意,他将我们的役所,迁至邕州的金银矿开采地,说白了,到了当地,就是亲家的地盘,我们大可不受劳役之苦。”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只是……”

王仁祐有些愧疚地看向王元芳。

“自古以来,政治斗争残酷,败者为寇。芳儿,我们年纪大了,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倒也无所谓,只是太委屈你……凭你的才干,本可平步青云,一世显贵……”

“爹,不要说这些,只要我们都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王元芳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又何尝不想成就一番功业,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说多了,也只是徒留遗憾叹息罢了。

王仁祐欣慰地点点头。

“还有……”

柳嫣知道王仁祐要说关于童梦瑶的事情,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王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王元芳此时恰巧也陷入沉思。

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意料之外,莫非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大约一个时辰,马车过了邕州城门,停在了刺史府前。

迎面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虽身着与中原无异的裙衫,可头饰却是别具风格的金银饰,而颈间配饰,皆是稀罕的舶来之物。

她上前来握起柳嫣双手,恳切道:

“姐姐,姐夫,你们受苦了。”

“箐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原来她便是柳箐姨母。

“好好好,劳姐姐挂心。”柳箐看向王元芳,眉眼慈爱,“哎哟,芳儿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姨母好。”

此时王仁祐瞥见一人正往这边走过来,他忙迎上去几步,两人作揖问候。

此人便是邕州刺史,也即是冯氏家族的第五代首领——冯鞅,他身材不高,但却壮实硬朗。一样虽着汉服,抬起手还能隐约看到臂内札青,披散至脖的头发用银器往后箍起来,颧骨高凸,很有南越人的特征。

“王老兄,多年不见。”冯鞅汉语流利,只是一开口,明显能听出地方口音。

“多谢冯老兄雪中送炭,王某真是无以为报。”

“咱们是连襟之亲,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冯鞅身后突然钻出一女子。

“吓?哩就系我老表?点解同阿妈讲嘅都唔一样噶?”

(啊?你就是我表哥,怎么跟妈妈说的不一样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贴近王元芳跟前,踮起脚尖,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

她的身材娇小,浓眉大眼,脸颊有些瘦窄,颧骨跟冯鞅一样,有些高凸,肤色虽不似地普通人般黝黑,却也是与中原女子不同的小麦色。

王元芳觉得更为奇怪的是,这里的人,头发普遍都不长,男子仅到颈部。而如眼前这女子,头发用长长的银釵固定起来的发髻很小,可以推断其长度也不过至肩膀处,难道这里的人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说吗?

“阿蔓,没大没小的,跟你说过多少次,要讲汉话!”

女子不以为意答道:“知喇!”(知道啦!)

“你……”冯鞅严声厉色,“冯某教女无方,让诸位见笑了,这是小女冯蔓。”

“阿蔓,快跟你王姨父和姨母问安。”柳箐道。

冯蔓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作揖,亮声道:“王姨父,姨母好!”

冯鞅转而面向王元芳。

“你就是元芳,我早就听闻贤侄才智过人,年纪轻轻就已名满京城,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才。”

“姨父您过夸了,晚辈不敢当。”王元芳忙低头作揖。

“冯老兄莫再过誉了,王某一家如今可是待罪之躯……”

冯鞅大手一挥。

“哎——莫提了,在这岭南境内,只要不出大乱子,咱们族众要做什么,皇帝老子也管不着,管他役不役的!入籍后,你们就安心住下来,邕州虽不比京城,可你们需要的,冯某一定尽量满足。”

“不敢不敢,得冯老兄庇护,已经是庆幸之至。”

“都说了,别讲这些见外的话。”冯鞅看了看王元芳,颇有深意道,“呃……不知元芳贤侄是否婚配,我看贤侄与我小女倒是很般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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