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贾敏所说的让林黛玉“露一手”的话,自然不是叫林黛玉跑到江家兄妹面前专门露一露她那一手蛮力。毕竟真要说起来可没有哪个世家会格外看重一个力气吓人的主母,哪怕是将门之家也是一样的,身为一个未来的族妇主母,其本身德行才是最重要,其他都只是附加罢了。
而这一回贾敏为林黛玉出的主意,就是叫林黛玉领着江家兄妹三人逛林家园子,脚下不停,直到有人累了为止。
要说贾敏果真是了解林黛玉,若只是单单拼体力,却是少有同龄人能够拼得过林黛玉的,莫说江家两位姑娘,就是江锻,想来也悬。
恰好林家东面剪梅林的梅花这几日都陆陆续续开了。
因着这京中林宅昔日曾是侯府,占地极大,加之林家多年人丁单薄并都酷爱风雅的缘故,在这京中林家的宅子里,那些花树观景比之住宅房屋却是要多出几倍的。故而,如今便刚好能保证让贾敏和林黛玉的“露脸”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听完贾敏的意思,林黛玉想一想也就高兴应下,对于这个活计,她正好是再乐意不过的。
不知是不是被贾家一连串的算计给算出了紧迫感,贾敏这些日子对于林黛玉的教育却是愈发抓的紧了,这便使得林黛玉已然许久不曾在家中院子里好好看过。莫说林家这宅子里最是风雅的梅林或竹林,就是那最后还开着的一点儿晚菊花,林黛玉也只在上回陪着江家两位姑娘的时候方才粗略看了会。
故而,贾敏将她的刚刚意思一说,林黛玉立时就拍着胸脯的答应了下来。
次日,江家太太便领着江锻、江锦并江钰三兄妹到了。
贾敏领着林黛玉亲亲热热的迎上去,贾敏并着江太太一路往里走的同时,还不忘微微撇过头对着林黛玉使了个眼色,林黛玉会意,也悄悄做好了准备。
今日她特特穿了双好走动的靴子,且她身后一众丫鬟、嬷嬷也都是走得动不会拖她后腿的。
果不其然,不消一刻,贾敏便笑对江太太道:“恰好我家西北角的梅花开了不少,又难得今日孩子们都到了,不若让孩子们都下去看花,咱们只说咱们的便是。”
“如此极好,”只见江太太两手一拍,笑道:“自那日回去我们钰姐儿便直嚷着林家的菊花儿好看,不想今日还不等我厚着脸皮来求,林太太倒先开了口——我们钰姐儿只怕巴不得呢,可是?”
“……”
顶着江太太暗示的目光和贾敏了然的目光,江钰也只能作出一副羞涩状低下了头。没法子,此刻母亲为了撮合大哥和林家姐姐,便拿她作了筏子,她也只能捧场着、受着。
便听江太太又道:“如此……黛玉,便请你带着我这几个少见识的儿女去后头玩吧,若是有什么事儿,你便只管叫锻哥儿来报了你母亲与我便是。”
这就是十足的客套话了。
闻言,林黛玉不由抿嘴一笑,继而福身道:“黛玉省得了,母亲,江太太,黛玉便下去了。”
林黛玉这话一说完,江家兄妹几个也纷纷站起福身、口中告言,而后便相继随着林黛玉往后头院子里去。
眼见着众人渐渐走远,贾敏并江太太倒不由对视一眼、相顾一笑。
而这一边,林黛玉时刻记着贾敏的话,先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江家兄妹身后的众位丫鬟、小厮,见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又看江家兄妹三人,也俱是披风皮靴一个不少,她便决绝放下了心。而后,林黛玉便一路径直领着一行人往林家西北角的剪梅林里去。
临到的时候,林黛玉便眼见着不远处那林中高高低低的梅枝,映着或艳色、或素色的梅花,勾出一片安凝的剪影。
林黛玉还在因美景分神,而同样看到那片梅林的江家三兄妹心中,也是各有所思。尤是江钰,因她年纪小,加之又惯被江太太带着学了几分“文才”,一时不查竟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随即众人便进到了林子里。
直入林中,方知此间梅花之美。
不说此时已然沉醉的江锦、江钰,就是一惯自认自己“毫无诗才”的林黛玉,此时心中也不由想起王冕那首《白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而林家这梅林,却又不独是白梅,还有各色红梅,与那白梅交相种着,却让人瞧着此处虽无多少人工痕迹,倒更显孤高美态。
不愧是昔日林侯府最有名儿的景处。林黛玉想着。
恰此时,江钰已然拉着江锦比着这一处逛了一圈儿,而到两人走回来后,江钰便对着林黛玉道:“林家姐姐,咱们去里头看一看罢,里头瞧着更繁茂呢。这些梅花真美,我可能剪一两支回去?”
“里头是照水梅,最是繁茂的。我听母亲说这照水梅是昔年家中祖辈特特从南面寻来的,如今能开花也实可谓不易。”话毕,林黛玉便转头示意了一下她身边的琪谙。琪谙随即一礼,便从臂弯中挽着的篮子里拣出一把剪子,并递与了江钰身后的丫鬟。一连串动作完后,林黛玉方转回头笑道:“江家妹妹若是有哪些喜欢的,尽可叫你的丫鬟替你多剪下来就是,可莫要与我客气。”
“多谢林家姐姐。”江钰略带感动的一点头,转头便如乳燕投林一般又跑进了林子。
见状,江锦微叹着闭了闭眼睛,方才略尴尬的对着林黛玉道:“家妹失礼了,林家妹妹勿怪。”
“怎会,”牢记今日的任务,林黛玉也不愿江锦如同江钰一般也跑了,便主动上前挽住江锦的手,又对身侧的江锻笑道:“江家哥哥,江家姐姐,你们想来不知,我家这梅林深处还有一方小亭,据说站在亭子里看这梅林,最是风雅不过了的,便请你们随我一并去看看,如何?”
江家兄妹当然无可不从。
得了江家兄妹的应允后,林黛玉便又转头对着身后的琪焉道:“去江家妹妹那里知会一声,待她剪了梅花便领着人过来。”
“是,姑娘。”琪焉福身一礼,随即便往江钰去的方位走了。
而后,林黛玉便一路挽着江锦往林中而去。
林黛玉所说的这梅林中的确有一亭,这亭子周边也确有几分趣味。但林黛玉没有说的是,这亭子距离梅林园门甚远不说,其所通的路途也弯弯绕绕并不太好走,就是林黛玉,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并未亲行过。
故而,今日贾敏才会特特将一位原是林家老人的、姓李的粗使嬷嬷给派过来,借以代替年岁大了不怎么能走动的郑嬷嬷而放在林黛玉身边。此时,这位李嬷嬷便是不着痕迹的在前头领路。
而当林黛玉领着江锻、江锦并后来同跟上来的江钰一道儿,终于走到了那亭子里时,众人都有几分累了。
江锦、江钰还好,到底是喜爱这等美景事物的女儿家,兼之又是将门出身,虽也微喘,却依旧兴致勃勃,反不显累。而独剩下的江锻这一个,却一到了亭中便寻了个地方坐了,再不肯动,瞧着倒是显眼了。
林黛玉也没想到,最先不愿动弹的居然会是江锻。
难以置信之下,林黛玉便没忍住悄悄瞥了江锻一眼。江锻灵敏,察觉有人在看,便转头过去,恰与林黛玉对视了个正着。林黛玉心里一惊,即使就转回头去,盯着依旧在亭外看梅的江锦、江钰看,倒惹得江锻一阵好笑。
不多时,玩够了的江钰便气喘吁吁的搂着几支梅枝走回亭中,继而笑道:“林家姐姐说得不错,这地方果真漂亮,就是稍有些远了,走得吃力。”
随即过来的江锦也笑道:“很是。不过我倒奇怪今日最先坐下的竟不是钰儿而是哥哥,倒叫我奇了,还以为钰儿本不累呢,不想原是逞强?”
“怎是逞强?”已然坐好的江钰梗着脖子不乐意道:“实是这里太漂亮,我喜欢得不行,便也顾不上累了——再说,林家姐姐也不说累呢,咱们客随主便,当然也不能累了。”
真是歪理!江锦好气又好笑的瞥了江钰一眼,便不再言,只端坐了转头与林黛玉说话。无他,实是方才江钰话中之意让江锦起了意,她又心知母亲于林黛玉的感官,便想着问上一问。
“这园子可真不好走,不过瞧见此番景色却也足矣。”说着江锦便是一笑道:“林家妹妹,我生平最爱梅,却也是直到今日才瞧见这等漂亮的梅林……想必林家妹妹能常常来看罢?我可真是羡慕你!”
“姐姐莫说羡慕,我今日也不过是头一回来罢了。”说着林黛玉便是一脸惭愧,只道:“如今我整日都被母亲拘着学习种种课程,兼之冬日天寒,母亲又不肯叫我出门,以免生病,我竟也多日不曾出来看景儿了。”
竟也是头一回来?望着林黛玉那脸不变色气不喘的样子,江锦却是立时就笑了起来。
她想知道的已然知道了,剩下的,单看母亲如何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