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璇一边帮皇阿玛整理着奏折,心中一边琢磨着皇阿玛方才的那句话:‘永璂和他小的时候很像……’
平日里他和永璂接触的机会算是很多,他也不得不承认皇阿玛这么说是有着一定道理的。
先不论永璂嫡出阿哥的身份,单就是永璂办事的方式以及笼络人心的手段,就完全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更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年少显智,这点的确和他小的时候很是相似,也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他对永璂的戒心就很强,他有预感,未来永璂肯定会成为他最大的对手。
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其实是件好事儿,但另一方面他在心底里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他害怕永璂的优秀会越来越吸引皇阿玛的目光,以至于皇阿玛会逐渐的和他疏远,就如同曾经的三阿哥永璋一般,那样就太得不偿失了。
轻轻翻开手中的奏折,指尖缓缓摩挲着那朱红色的字迹,永璇终于是有些迷茫了,这是他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
可是他早就已经确定了今生的目标,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走的路,为何还会不受控制的出现这样的感觉,他实在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了。
直觉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逐渐偏离他的计划,好像有什么不受掌控的东西正在一点一滴的影响着他,这究竟是好是坏,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龙隐天此时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侧着头、细细观察着正在暗自出神的永璇。
今日的永璇完全不在状态,从进门开始就频频走神,分明就是有心事的样子,只是他不愿意说,龙隐天也不打算逼迫,不如放他出宫去散散心,说不定会好一些。
想及此处,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柔声说道:“永璇,今儿个天气不错,出宫去转转吧,政务什么的,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永璇闻言回过了神,下意识的随口问道:“皇阿玛不和儿臣一道去吗?”
“朕待会还要去趟军机处,今儿个怕是没那个空闲了。”龙隐天最近还是比较忙的,毕竟根据计划马上就要对罗刹国用兵了,之前把福隆安调回来也是为了这事儿。
永璇也知道皇阿玛最近这几日很忙,但亲耳听到还是有一点淡淡的失落感,不过他还是尽力忽略掉了这种感觉,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道:“那……儿臣就出宫去了,等皇阿玛有了空闲再和儿臣一道去吧。”
微微额首,目送着永璇离开,龙隐天再度细细的回想了一番,好像在他提起永璂之后,永璇的情绪就开始有些反常,难道是因为感觉到了威胁吗?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永璂是嫡出,而且表现得又非常抢眼,只要没犯什么大错,自然就是一路坦途,而永璇则完全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够达到目标。
有竞争才会有压力,有压力才会有动力,龙隐天觉得阿哥们之间多些竞争也是好的,如若永璇总是一枝独秀,久而久之他也会产生懈怠心理,这多多少少也会阻挠他的成长,所以永璂的出现也很是时候。
不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龙隐天就算是心有不忍,也只能狠下心肠冷眼旁观,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不介意再当一回靶子,只有最强者才有资格立于巅峰。
另一边,永璇离开御书房后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听皇阿玛的话出宫去转转。
前几日他听说三阿哥好像病了,眼下六阿哥又不在京城,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看望下才是,正好趁着今日的功夫就去一趟好了。
下了马车,永璇并未让王府的管家进去通报,就径直走了进去。
毕竟那六阿哥和八阿哥可是循王府的常客,礼数什么的早就没必要了,所以管家也没觉着为难,转身做自己该做的事儿去了。
刚进后院,永璇就闻见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他非常不喜的皱了下眉,远远的就瞧见侧福晋带着一个侍女正端着药碗往外走。
看到来人,侧福晋赶忙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身边的侍女,快速整了整衣服,来到永璇面前行礼道:“妾身见过八阿哥。”
永璇也没和她废话,直接开口问道:“三哥醒了吗?”
侧福晋看出八阿哥丝毫没有和自己多聊的意思,也就没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言简意赅的回道:“刚才喝了药,现在应该还醒着。”
“恩,你去忙吧,我看看三哥去。”说完,永璇便绕过侧福晋,快步的向着后面的寝室走去。
本以为三阿哥只是惯常的得了些小病而已,不过现在看来,应该绝不是小病小灾这么简单,但为何他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永璋正靠在床头看书,听见有人进来,便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没想到却看到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的人:“八弟,你怎么来了?”
“听说三哥你病了,所以趁着有空就来看看。”永璇边说边坐到床边,细细的打量了下永璋。
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毫无血色,眼底也有些泛青,双目之中还有血丝,精神明显差了很多,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生了重病的人。
“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养个几日就会好了。”永璋温和的抿嘴一笑,将书随手放在了枕边,对于自己的病情仿佛毫不在意,让人感觉他其实就是身体稍有不适而已。
永璇虽然心有疑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很了解永璋的脾气,如果他真的不想说,那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绝对撬不开他的嘴,而且还会因此把两人的关系搞僵。
随后,又捡了些不大重要的事情闲聊了几句,永璇便起身准备告辞了,毕竟永璋还在病中,需要时间多休息。
“三哥,我劝你还是好好休息,争取早日把病养好,也免得永瑢奔波在外还要为你担心。”说着,永璇便把床头的那摞书给拿了起来,摆明了是不想让永璋继续看。
本来嘛,生病的人就应该好好躺下静养,看书这种既费精力又费脑子的事情,还是等康复以后再看不迟。
永璋无奈的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反驳的话,他明白永璇是一番好意,自然也不想让永璇为难,毕竟再怎么说都是他理亏在先。
身在皇家,他实在是看了太多太多人性的冷漠和黑暗,任何一点关怀和温暖都会让他倍感珍惜,所以对于同自己关系最好的两个弟弟,他会发自内心的回护和纵容。
顺手将这些书拿去了书房,永璇并没有马上离开,还借机打量了下这里。
以前他一直都极少来永璋的书房,不是没机会,而是完全没那个必要,因为他对于永璋并没有存太多利用的心思,自然也就不用费神去故意查看些什么,就是今日,他也只是顺路而为罢了,根本没有刻意算计。
永璋的书房很是素雅整洁,各类书籍都整齐的码放在书架上,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角落里还摆放着几个盆栽,为这屋子点缀了一丝绿意,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也都是珍品,应该是皇阿玛赏赐下来的。
大致环视了一圈,书桌后方那垂至地面的青色帷幕,不出意外的引起了永璇的注意。
书房里面有帷幕并不罕见,但一般来说都是拉开的,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放下,可眼前的这个帷幕很明显是常年放下的状态,后面难道真的隐藏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永璇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缓步走过去将帷幕轻轻的撩起,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副装裱的十分精美的书法。
可当他走近仔细验看之后,他难以抑制的感到震惊,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也从他的心底翻腾而出,开始疯狂的蚕食着他的理智。
这幅书法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前面那部分应该是永璋的笔记,至于后面那部分,则是永璇再熟悉不过的笔迹,那绝对是皇阿玛亲笔所书。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首诗,居然是《诗经》中的《子衿》,是一首表达相思和爱恋的诗。
他就是再迟钝,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永璋的心意,自己的三哥居然对皇阿玛抱有这样的心思,难怪每次看到皇阿玛,永璋的神情都很不一样,那种眼神根本就是充满了爱恋和思慕,以前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可眼下回想起来,所有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皇阿玛……”永璇不由自主的后退了步,靠着椅背垂下头,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逐渐扯出了一丝自嘲的苦笑,“我真傻,太傻了……”
的确,他是明白了三哥的心思,但更重要的,他也终于是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苦苦徘徊、深深纠结了那么多年,他居然到现在才明白,懊恼是肯定的。
而且一直以来他或多或少都有些逃避的意味在里面,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却又不受控制的觉得恼火,甚至是……嫉妒。
曾经的迷茫在这一瞬间便不复存在了,他也终是懂了那些不受控制的变化究竟是什么了,如果说以前他是做梦都想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那么现在,他却更想得到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那个君临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