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九月三十日,农历八月初九,北平,午夜
“父亲,明天就是大典了,您戎马一生,战功赫赫,立下不世之功,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愁眉不展?”说话的年轻男子身着一身墨绿色的将校呢军大衣,身姿挺拔,面目俊朗,言语间似笑非笑,给人一种跋扈不羁之感,可见从小即养尊处优。
“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端坐在沙发中的男人说罢,即望向窗外的漫天繁星,眼神异常果敢坚毅,却难掩脸上的缟素灰白之色,显然男人的身体不是很好。
“咳咳……果儿,你可知这两句诗的出处?”听见自己父亲的问话,被称作
“果儿”的年轻男子脸上立时浮现出得意之色,显然胸有成竹。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曹松的这首《己亥岁》说的是安史之乱殃及江汉中原,兵荒马乱、生灵涂炭,将军的战功是靠千千万万人的生命所换而来。”话音未落,年轻男子已然察觉到父亲脸上浮现不悦之色,立时知道自己失言,赶紧继续说道:“父亲,您是不是又想起那些跟着您出生入死,最后战死沙场的老战友了,有战争就会有牺牲,以战止战,正是前辈们的舍生忘死,才有今天的和平。如今天下初定,还望父亲不要过度哀思,以身体为重,前辈们泉下有知,也定会跟儿子想的一样。”
“报告!人已经请到!”门口的警卫员突然汇报道,声音铿锵有力,简短干脆。
“让他回去吧,今天太晚了,我父亲要歇息了!”
“是!”警卫员面无表情地回道。
“等等!咳咳……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今晚估计也睡不着了。”见父亲态度坚决,年轻男子不敢再多言,随即摆手示意警卫员将人带进来。
……
“晚辈殷伦比,见过林帅!”中年男子说罢欠身作了一揖,只见来者一身黑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在当时十分稀罕的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书生意气。
“我就是个领兵打仗的粗人,不用多礼,坐吧。”
“林帅”说罢,抄起沙发边上的手杖指了下房间内的沙发,示意殷伦比坐下。
“听说你擅长扶占测字、卦卜吉凶,当年曾给特务头子戴笠测过一字,算出对方三日内将有刺杀之劫,最后果真应验,戴笠还赏了你‘大黄鱼’十条,哈哈哈!”听了
“林帅”儿子的话,殷伦比立时满脸冷汗涔涔,整个人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解释道:“伦比不过是一介江湖布衣,凭借祖传的本事,替人问凶趋吉,混口饭吃,绝没有任何立场依附,林公子明鉴!”殷伦比的出糗害怕的样子显然令
“林公子”很是满意,只见林公子嘴角微微上扬,而后继续笑道:“你别怕,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天既然请你来,自然是相信你是清白的,跟敌特份子没有任何的瓜葛。”
“往事不可追,三国时郭嘉先附袁绍、后随曹操;盛唐魏征本是太子建成门客,后亦效犬马之劳于太宗世民,古代的先贤、英雄尚且有弃暗投明一说,何况殷先生只是给人测了一字而已,果儿你不要在拿话敲打人家了!”
“晚辈感谢林帅体恤,不知道您今夜叫我来所为何事?”殷伦比见林帅引经据典,丝毫没有责怪自己之意,逐渐放下心来。
“废话,你说叫你来干嘛?让你唱戏、做饭你会吗?明知故问……”话未说完,眼见自己的父亲目光阴鸷地望向自己,林公子生生地将剩下的话咽回肚中。
“听闻殷先生在北平课卦首屈一指,屡中屡验,我也不能免俗,想试上一试。”
“雕虫小技居然都传到林帅耳朵里了,晚辈真是不胜荣幸,那伦比就不推辞了。课卦一门包含:擎签、摸骨、测字、扶占等十数种手段法门,伦比皆懂一二,但最精通者当属测字,劳烦林帅手书一字吧,只需心无旁骛,不必深思刻意。”
“警卫员,赶紧拿笔墨!”林公子听了殷伦比的话环视自己父亲身旁的茶几,竟发现忘备了纸笔,眼前茶几上除了一杯茶水之外,再无他物。
“不用!”林帅说罢,拿起身旁的手杖,在茶水中轻蘸了一下,而后手臂一挥,即用手杖在地面上写下一个字。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当真是一气呵成,未经刻意思考揣摩,尽显大将的从容洒脱本色!
殷伦比和林公子不约而同地向地上望去,发现地上仅有一道横着的水渍,竟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
“一”字。自古解字者,多是以笔划多者为上,字越复杂包含的信息则越多,可以从多方面去解释,但眼下林帅逆其道而行之,仅写了一个只有一笔的
“一”字,实为罕有。看了地上的
“一”字,只见殷伦比略微沉吟片刻,脸上旋即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而后竟直接跪在地上。
“那个……那个,晚辈学艺不精,林帅的字我当真解不出来,还请林帅不要责罚。”
“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浪费时间,赶紧滚!”林公子见殷伦比解不出来,立时火起,怒骂道。
殷伦比见状如临大赦,脸上竟露出不易察觉的喜色,起身就要撤出,仿佛逃过什么大难。
“等下,殷先生是当真解不出,还是不敢说?”殷伦比未及走出,身后即传来了林帅阴鸷的声音。
“给脸不要!还敢跟我藏着掖着,差点被你骗了!”林公子听了自己父亲的话,回想起殷伦比神情的微妙变化,立时醒悟过来,知道殷伦比有所隐瞒,立时火冒三丈,起身掏出别在腰间的勃朗宁M190,将枪口直接顶在了殷伦比的太阳穴上。
“殷先生,我戎马一生,无所畏惧,有什么凶兆、劫难但说无妨,不要有所顾忌。”林帅的话响在耳边,殷伦比已然汗流浃背,浑身战栗不止,不知道一个简单的
“一”字究竟包含多大祸事,竟能让殷伦比如此恐惧。冰冷冷的枪口抵在额头上,权衡再三,殷伦比终于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无极生太极,但凡任何一个字,都各具头尾,测字之法亦万变不离其宗,不离这八卦相生之理,林帅写的这个‘一’字,实为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为头,隐匿的尾则是这地面,乾天坤地,皇天后土,地势坤利土,‘一’字写在‘土’上,是为‘王’!”说到此处,殷伦比颤抖着咽了口吐沫,而后继续拆解道:“林帅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明已位极人臣,尊贵非凡,但却偏偏写出了这个代表帝王本命的‘一’,实是天意弄人!所以伦比方才不敢明说,唯恐妄泄天机,祸从口出!”
“什么!你敢污蔑我父亲有‘不臣’之心!我现在就毙了你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骗子!”
“住手!”就在林公子扳机即将扣下之际,林帅声音传来,林公子一脸不解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一’字已经解释了,那究竟是福是祸?”林帅从沙发上起身,直接步到殷伦比身前,目光如炬。
“林帅以手杖书字,手杖属木,但林帅戎马倥偬,五行辟金,‘木’加王命,为‘枉’,如空中楼阁!正合水木蚀金,预示林帅将为身体患疾所缠,寿数苦短,大事……大事,难成!”说完这番话,殷伦比整个人跪在地上,身体如筛糠般颤抖不停,根本不敢抬头。
“可有破解之法?”
“我有师传商朝密卷‘彼岸录’残简七十一枚,残简记载长生延寿秘法,但所需之物四海罕见,没有庞大人力、财力支持根本无法实现,如果林帅今天能绕我一命,伦比定当披肝沥胆,誓死追随林帅,助成大事!”殷伦比说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在与对方眼神交汇的刹那,殷伦比看到了一线生机。
“伦比,我与君相逢恨晚!”林帅说罢,亲手搀起了浑身已被冷汗浸透的殷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