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之树,上覆白雪皑皑,下隐弱水三千。
此时此刻,玉都城,夜如凝墨。
忘尘痛苦地在大殿的地上翻滚挣扎,颈间青筋暴起。
他不知已经昏迷了多久,面色灰败,像是被无形的妖魔缠裹着,抽干了精神之力,注进阵阵死气。
瑶宫中,立着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一瀑银发长及腰间,正是望舒长老。
他眉宇微锁,暗下了什么决心,继而凝神布诀,自体内化出一道白光,直刺入少年的眉心,一闪便不见了。
自身星象,即是元神遁离躯体,进入忘尘的梦境之中。
所处之地,已是少年的梦境之中。
这世界比外面的夜更加漆黑幽深,时而有幻彩的光从四面掠过,却并不让人觉得美,只觉得妖异莫名,像是诱人的毒菇、幻彩的迷蝶。
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玄之又玄的同时西州又险象环生,望舒长老得时时刻刻都提防着。
望舒长老以手捏诀,展出一环光晕,如不灭的明灯,照亮四野。
远方有一抹暗色,那是一座无尽深潭,潭内蜿蜒生长出一株巨木,树身枯槁,倒似濒死的猛兽做出最后的一搏。
望舒长老心中明了,那便是那股黑气所化出的幻境。
他灵台内的“九霄”古剑似已耐不住要出鞘嘶鸣。
但这是在梦中,那股黑气以无形之躯潜入人之梦境,吸食人的精神,防无可防,万难拔除。
周遭的晦暗和明媚,那墨黑潭水,抑或潭中巨树,皆是黑气化生,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而如望舒长老这般,以奇术潜入昏迷之人的梦中,极易被那股黑气迷惑吞噬。若是心智不坚,被寻到一星半点儿的破绽,便会被吸**神意念之力,和他打算施救的人一同成为对手的手下亡魂。
此行的凶险,他已有所准备。
望舒长老心沉如水,接近了那潭中巨树,鬼气也渐盛。他定睛凝看,只见那巨树之巅,竟埋着一个人,那人垂首不言,生机渺然,胸口以下的血肉似乎已经与树同化,融为一体。
而那人紧闭的双眸,刀削般的侧颜,正是自己的弟子,忘尘。
巨树的枝丫弯曲延展,似有生命,不断缠上忘尘的身躯,每一枝都刺进他的血肉,吸食着他的精神之力与星魂之力,滋养巨树生长。
当巨树将人完全同化之时,便是他再无抵抗,自身的"神"和性命都成为它囊中物的时候。
望舒再不犹豫,长剑啸鸣一声,随意念而发,直刺巨树的根系。
潭水突然暴涨!激起数道红黑色的光带向他缠去,势头凶猛,煞气冲天。
望舒身法灵动飘忽,左腾右挪,可那几道光带便如有生命一般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他冷冷一哼,脚下轻顿,长袍立时被飞腾而出的剑气高高吹起。他清修多年,一招一式皆属浩然正气,剑气所至之地,黑气立时消弭无踪。
黑气既消,剑气再无阻挡。只见望舒长老右臂一展,千道光剑应运而生,随着他的手势,俱都刺入那深潭中的巨树,巨树的根系迅速枯萎衰败下去。
几乎就要成了。
“嘿嘿……唉……”
一阵叹息抚过耳际,好像又有鬼魅的乐声传来,仿佛风中的鬼魅在他的发间嬉戏吟唱,**呵气。
望舒长老心知这是那股黑气外攻不成,又来破他心防。屏神凝气,不为所动。
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夹在那忽远忽近的乐声中而来……
“望舒……望……”
那声音不大,亦不刺耳,却直钻心肺而去。
望舒长老清修多年,自问做到心中明净,不以外物为喜悲,此时却被这声呼唤引得杂念繁生,仿佛数百年间的前尘往事都一一掠过心间,难以克制情绪变幻。
这缝隙只是一瞬,但那股黑气已经抓住了!
“哈哈,饶是已入仙道的望舒长老,也有一念未防啊……”
刺耳的声音扎入脑际,带着灼烧的痛楚,那棵被光剑刺伤的巨树,似乎又恢复了生机。
望舒长老却不理睬那股黑气的嘲弄。
他缓缓地调匀呼吸,凝视着即将被吞噬的徒儿,唇边轻吐出四个字——
九霄圣剑!
望舒长老被称作玉都城三百年御剑第一人,九霄圣剑便是他的剑术之巅!
整个晦暗的世界都被刺目的蓝光穿透,那蓝光撕开了迷障,吞噬了煞气!
随着这绝世的剑气穿破一切,望舒长老身形浮于空中,银发舞动,手心幻化出一柄蓝色光剑,剑随心动,刹那间将整株巨树平平斩断!
只听一声哀鸣,潭水下一股腥臭之气漫溢开来,巨树与树干上的人形皆瓦解星散。
成了。
玉都城,天光稍明。
忘尘终于安静了下来,虚弱而安稳地睡去。
望舒立在床边,亦是大汗淋漓。
虽然忘尘这次得救了,但望舒扪心自查,他心头仍然是染上了一抹煞气,怕事难以除去了。
如今,望舒犹有最后一次天劫未渡,未臻圆满。
犹记得玉都城天篆宗的玄法长老曾替他卜算最后一次天劫为何,最后只批了一个"煞"字。观今日之事,恐怕玄法长老一语成谶。然而他看向那沉沉睡去的少年,只觉得,诸般皆是值得。
正当他以为那股黑气已除,徒儿的性命得保之时,忽地忘尘“嘤咛”一声,然后周身散发出丝丝红黑之气。
望舒眉头一蹙,暗道不妙,然后微微沉思,最后自语道:“看来,忘尘修为退而不进的原因已经浮出水面了,其实我两年前就已经发现它了,只是想除去它,怕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