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舅呢?”柯暮霭问许聪。
“去县里上班了。”许聪长得和许乐阳很像,而且从小没干过累活,皮肤很白,没有许乐阳壮士,但是另多了几分清秀,柯暮霭来的时候,王淑芝和许乐天回娘家了,他一个人在门店里写寒假作业,看见柯暮霭上门,皱了皱眉。
对于柯暮霭,他并没多厌烦,只是过去老姑许乐惠和这小表弟每次来,都会让母亲大发雷霆,叉腰骂街更是常有的事,让他在同学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柯暮霭对于他俩说,就是麻烦,所以大过年的表弟上门,他也没糖果瓜子拿出来招待,就那么干巴巴地说话。
“去我大爷的那个水泥厂?这才正月初五啊,他那厂子就已经开工了?”在见到许聪点头之后,柯暮霭着急地问,“给加班费吗?”
许聪痴笑:“给什么加班费,他那样的,一没学历,二没技术,能给他找个地方上班挣钱就不错了,这还是我妈托关系给他塞进去的,要不然连这么个挣钱的地方也没有,这个月因为过年只上了二十五天班,还是按照一个月的工资算,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事情了。”
柯暮霭转身就走,刚迈出两步又站住,转回来问:“你知道小舅是怎么去水泥厂上班的吗?我记得我大爷那厂子也不是随便收人的吧?”
现在个体企业很少,在农村更是凤毛麟角,跟后来农村男女全部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儿童留守的情况不同,家家的指望都在那每人二三亩的口粮地上,农忙时节之外,全都闲得发霉,若有个招工的地方,几乎是疯抢的,甚至得托关系走后门才能进得去。
果然,许聪略有些得意地说:“咱们邻居樊三是包大挂的,搁你大爷厂子里拉水泥,和你大爷认识,我妈脱了他的关系,才把我老叔整进去,别人想进都进不去呢!”他知道柯暮霭跟许乐阳好,说完这些话,摆出一副:我妈都给你小舅这么大的便宜,你还有什么可闹的?
柯暮霭听完点点头,和景云松出了饭店到镇上坐车,杀奔县城。
今年的雪不是一般的大,到处都是没小腿的积雪,好在从车站到水泥厂的路有车子压出来的辙道,柯暮霭身体瘦弱,比一般同龄孩子矮小,走起路来也磕磕绊绊的,景云松好几次提出来要背着他走,柯暮霭自然不答应,景云松也只比他高那么几厘米罢了,哪里能背着他走路。
景云松比他强壮一些,牵着他的手在前面开路,去厂子的道路比较偏僻,车辙很少,有的地方雪还很厚,景云松的手很热,用力地把他的手攥住,稳稳地扶住他,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
水泥厂果然在施工,二十多个工人正在飞扬的泥灰和细碎的雪花之中干得热火朝天。
柯永胜的水泥厂为了节省成本,并没有装输送带,搬运水泥远的用车推,近的直接用双手抱,工人们都是一身最便宜的迷彩服,别说安全帽和风镜,连个口罩都没有。
柯暮霭记得,在他姥爷还在的时候,许乐阳过得还挺不错的,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许老爷子当年做过国民党的军官,嗡嗡的时候被□□,陪绑游街,残了双腿,不过周身的气势不减,王淑芝那么泼辣的人,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
等许老爷子过世之后,家里头王淑芝一手遮天,许乐阳就落在后娘手里了,那时候他才六岁大,动辄非打即骂,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虽然身量很高,宽背细腰,但并不是特别强壮,跟身边那些常年干体力活的汉子相比,更是显得淡薄了。
柯暮霭快步跑过去:“小舅!”
“你们怎么来了?”许乐阳抱着一袋水泥快步跑到水泥垛底下,奋力地扔到一人多高的垛顶,气喘吁吁地来见柯暮霭:“木木,松松,你们怎么来的?”
“我不是不让你来这里干活吗?你怎么还是来了?”柯暮霭华丽带着埋怨。
许乐阳想摸他的头,手伸到一半的时候,看到自己手上满是水泥灰,便又缩了回来:“我得干活吃饭啊,木木乖,别闹了啊。”他从里面衣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递过来,“我干活呢走不开,你带着他去找个小吃部,买几个包子吃,然后赶紧坐车回家去,晚上还有大雪呢。”
“我不走!”柯暮霭有些愤怒,有些无力,看着面前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灰的小舅,他仿佛又看到了前世时,他年纪轻轻就老态龙钟,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四处捡破烂,还被其他捡破烂的合伙殴打的场面,忍不住鼻子发酸,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哭什么啊?”许乐阳看见柯暮霭哭,有些奇怪,心说自己来水泥厂上班,这小外甥即便反对,也只是小孩子的脾性,或许是跟他大爷处的不好,不愿意自己来,但也犯不上哭吧,他想给他擦眼泪,无奈满手水泥灰。
正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后面监工出来说话:“许乐阳,你干什么呢?又他妈偷懒不干活!你还想不想要工钱了?要干就快点干,不干就夹包赶紧给我滚犊子!”
“我这就干!”许乐阳赶紧解释,“我外甥来了,我跟他说几句话,马上就干。”他把那十块钱塞到柯暮霭手里,“好木木,别闹了,小舅要干活了,你赶紧坐车回家,冬天黑的早,而且晚上还有大雪,赶紧走听着没,别让舅舅担心。”说完就又跑去搬水泥了。
柯暮霭攥着那十块钱,胸膛里憋着一口气,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景云松拉他:“木木?要不咱们找你大爷去?”
“找我大爷干什么?”
“让他开除你小舅啊,他要是不答应,咱们就把他玻璃给他砸了!”
“竟瞎扯!”柯暮霭揉了揉眼睛,“人家这么多大人,咱们两个小孩,怎么能跟人家来横的?弄不好我小舅也得受牵连,工作要不要无所谓,他要是挨一顿打,肯定比咱俩还要挨得重,这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