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刘凌愣了愣,看向进来的苏子玉:“子玉这话从何而来?凉儿好端端的去莫府做作甚?”
“这个却要问公主了,子玉如何得知。”苏子玉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小丫头身上,她就这么不知疼惜自己,这样冷的大雪天,竟跑去莫府门前待了一天,只为了求得莫宣卿的原谅,莫宣卿哪里值得她如此,莫宣卿暗里算计她和亲,那个男人居心叵测,铁石心肠,只怕这丫头在外头冻死,也不会出来见她。
却见她惨白的小脸,不过几日,便寻不见以往的精神,病歪歪躺在榻上,瞧着异常可怜,苏子玉便又觉十分心疼。
却想到如今的局面,她自顾不暇还心心念念落在莫宣卿身上,又升起一股恼意,别开头不去看她。
刘凌看了他半晌,又看了看刘凉,开口道:“凉儿当真去了莫府?”
刘凉心里一虚,呐呐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看见嬷嬷端了药过来,急忙接过,也不嫌苦了,一股脑喝了下去,苦的她只吸气。
刘凌不禁摇摇头,从嬷嬷的托盘里捏了一颗桂花糖塞进她嘴里:“哪有这么喝药的。”
刘凉知道七哥疼她,索性撒娇:“七哥,凉儿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说着偷瞄了苏子玉一眼,见苏子玉瞪着她,忙翻身朝里躺着闭上眼当鸵鸟。
虽说跟苏子玉不大对付,可也不得不承认,苏子玉一直对自己不错,而今天的他,显然是真生气了,明知道到了如今地步,怕已瞒不住,却让存着微薄的希望。忽想起公子竟真舍得让自己在外头冻了一天,刘凉顿觉慌乱无比,他是真不理自己了吧。
刘凌叹了口气,给她拉好被子,床帐放下来,跟苏子玉道:“凉儿病的不轻,让她睡一会儿,我们外头说话。”
苏子玉有些不舍得看了床帐一眼,终是跟着刘凌出去了,两人坐下,宫女上了茶,刘凌才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凉儿怎会去莫府?她跟莫宣卿有什么干系?”
苏子玉想了想,终还是道:“公主乔装到莫府当了莫宣卿几个月的丫头。”
刘凌一惊:“丫头?这怎么可能?慢说凉儿公主之尊,便她调皮胡闹,难道莫府是这么容易就让她混进去的吗,更何况,莫宣卿的性子都城之中谁人不知,他那问梅阁里莫说丫头,连个婆子都没有,故此,外头才传言他不喜女色,有龙阳之好,怎会让凉儿当他的丫头。”
苏子玉脸色一暗,这也是他最不能释怀的事情,是自己疏忽了,以为公主贪玩胡闹,莫宣卿也不过是觉得这丫头可爱,才留在身边,后来想想,莫宣卿什么性子,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会留在问梅阁里,还那般宠爱。
可是,既如此,为什么还要陷害九公主和亲,还有莫宣卿跟祖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所有的事情裹在一起,就连自己都糊涂了,却不想揭开谜底,隐隐觉得,谜底并不是自己想看的。
刘凌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皱眉想了一会儿,渐渐捋顺:“你是说凉儿乔装进了莫府,被莫宣卿收为贴身丫头,那今儿又是怎么回事?凉儿怎会在莫府外头冻了一天,?莫不是他知道了凉儿的身份?他是如何知道的?既开始不知,想必并未调查凉儿底细。”
苏子玉:“我气他算计公主和亲,昨天一怒之下闯进了莫府。”
刘凌倒吸了一口凉气:“子玉你太莽撞了,莫宣卿毕竟是当朝国舅,皇后把这个兄弟可是当成心尖子一样维护,若知道你闯进莫府,不定要生出事来。”
苏子玉哼了一声:“子玉岂是怕事之辈,更何况,这姐俩坑瀣一气,要把九公主往火坑里推,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去和亲,你也知道西靖状况,便不提西靖,宇文及天天泡在软香楼,是个什么货色,难道还不清楚吗,以公主的性子嫁给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莫宣卿如此待她,她倒还心心念念的想去当他的丫头,还跑去莫府求莫宣卿原谅,我这会儿想起来,都恨不能再去莫府把莫宣卿抓出来揍一顿解气。”
刘凌挑挑眉:“你去莫府没有动手?莫宣卿可是惊天一剑的弟子,便你武艺精湛,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天你去莫府并未讨到什么好处。”
苏子玉有些不自在:“那是我不想跟他大打出手。”
刘凌叹了口气:“此事着实有些麻烦,今天我去驿馆本想质问宇文及,为什么求娶凉儿,不想他一口咬定跟凉儿一见钟情,这不明摆着糊弄人吗,他跟凉儿何曾见过。”
苏子玉:“他见过公主,只不过当时不知他师弟跟前的小丫头,就是他要求娶的九公主罢了。”
刘凌愣了愣:“你是说莫宣卿把凉儿引见给了宇文及,如此看来,事情倒有转机,不管莫宣卿安的什么心思,既把凉儿引见给他师兄,定是十分着重凉儿,如此,只要让宇文及知道凉儿就是莫宣卿跟前的丫头,想必和亲之事也就作罢了。”
苏子玉:“我也是想着这是个转机,才去莫府戳破公主的身份,莫宣卿虽算计公主,对自己的丫头倒格外宠爱,若知道两人其实是一个,便再恼恨,怕也不忍让公主和亲西靖。”
刘凌深深看着他:“子玉,你对凉儿这番维护之情,我替凉儿谢了。”
苏子玉却别开头:“我不为了你这一个谢,我只为了她,如今我也想开了,只她能快快活活的一辈子,就让我这么看着她也没什么。”
刘凌不想子玉对凉儿如此入心,只不过一辈子快活,怕是不易?
刘凌侧头望向窗外,雪越发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片子落下来,映着宫灯,幻化成无穷无尽的黑影,笼罩了整个帝都,或许还有整个大周,刘凌都不敢想象,这场大雪之后,又会有多少黎民冻饿而死,黎民何辜,遭此天灾。
眼看就快过年了,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场下雪预兆的,怕是多少户人家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父皇却仍然对此视而不见,父皇忙着在后宫寻找一个又一个梅琼华的影子,为了那个女人,父皇恨永福帝,连带也恨了这天下黎民。
而自己,虽是皇子,却只能困守在这京城之中,不知如何是好,或许,自己该离开这里,只不过母妃一人在宫里,也让他放心不下,还有凉儿,竟跟莫宣卿搅在了一起。
便没有和亲之事,莫宣卿是国舅,在辈分上也算他们的舅舅,外甥女跟舅舅之间,若有什么暧昧,是不伦,是天大的丑闻,所以,此事必须到此为止,只不过先要解决了和亲的危机。
三日后,七皇子刘凌在琼华宫梅林之中设宴款待西靖三皇子,以尽地主之谊。
说实话,宇文及对琼华宫颇为好奇,琼华宫是师弟的父皇,前大秦永福帝,为心爱女人而建的宫殿,宇文及始终不能理解怎会爱一个女人至此,可以罔顾江山倾覆,令万千黎民饱受战祸之苦,以至于连全部皇族都被屠戮殆尽,一个女人罢了,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如此。
顺带对于师弟深恨的这位居住在琼华宫的九公主,也好奇起来,听说这位九公主因是梅贵妃所出之女,皇上极为宠爱,既是梅氏后裔,想来该有几分梅琼华的神韵,自己倒真想见见,故此,一听刘凌在琼华宫摆宴,想都没想便欣然前往。
本以为刘凌如此安排是为了让自己见见九公主,不想酒宴已经过半,却仍不见九公主露面,宇文及忍不住开口道:“这琼华宫,倒真是名不虚传,早听说九公主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尤善琴艺,在下也粗通一二,若能得公主抚琴一曲,想必此生无憾了。”
这话说得刘凌不大喜欢,淡声道:“三皇子金殿求娶,便如今父皇仍未下旨,想来也托不太久,等三皇子成了我大周的九驸马,到时还怕没时间听琴吗,莫说一曲,便照着一日三餐听,也没人拦得住。”
宇文及咳嗽了一声:“七皇子取笑了,取笑了。”却听刘凌叹了口气:“三皇子也不是外人,便也不用瞒你,凉儿前着了风寒,病了几天了,到今儿才略好些,怕不能前来,三皇子要失望了。”
正说着,忽听隐约的琴声,不禁愣了愣,唤了旁边的宫女:“是何人抚琴?”
“是公主,今儿一早起来觉着好了些,不知怎么便想起了抚琴,却不在寝宫之中,这会儿去了琴阁。”
琴阁?刘凌皱了皱眉:“琴阁处在高处,又久无人去,想必阴寒之气更盛,凉儿的身子刚好些,去琴阁怕是不妥,我去瞧瞧。”说着,站起身要走,却想起宇文及,忙道:“劳烦三皇子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不想,宇文及却跟着站了起来:“刚还说不能听公主抚琴,引为憾事,如今倒心愿得偿,可否跟七皇子一起过去,七皇子放心,在下不过是久慕公主琴艺卓绝,想近些听琴罢了,断不会唐突公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凌也只能答应:“如此,三皇子请。”两人并肩而行往琴阁方向而去。
琴阁乃是当年永福帝为宸妃梅琼华所建,后大秦灭国,永福帝与宸妃双双服毒自尽,就是在这琴阁之中,当年苏宿闯进琼华宫见心爱之人已死,怒到极致,一把火焚了琴阁,后梅贵妃得宠,因梅贵妃琴技出色,方得重建,并搜罗天下名琴藏于阁中,以示宠爱,梅贵妃生前常在此抚琴。
琴阁有三层,处于琼华宫最高处的梅林之中,站在最上头一层远眺,可望见远处巍峨的皇宫,以往刘凉想父皇了,便会来这里望着皇宫,想像父皇正在做什么,是在金殿之上召见群臣商议国家大事,还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或许在后宫嫔妃哪儿,会不会想起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来瞧自己?
但今天却不是为了望皇宫,而是离着皇宫不远的莫府,刘凉看了半天,才找到莫府的位置,只可惜瞧不真切,便想起了公子教自己的琴曲梅花落,想这里地势高,若自己在这阁中抚琴,琴声传的远,或许公子能听见呢。
其实,刘凉也知道自己这是胡思乱想,莫说莫府远在都城之中,便这琼华宫之内的人,也不一定都能听见自己的琴声,如此,不过是想寻个寄托罢了。
伴着琴声不自觉想起公子教她弹琴的情景,想起问梅阁的情景,想起公子对自己浅淡的笑意,以及暖入心的宠爱,自己长这么大,从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如此好过,哪怕父皇一样,可这些温暖以后都没了,因自己是公主,因自己的欺瞒,公子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琴声里注入浓浓的愁思,令在下头听琴的刘凌都不觉一阵心酸,这丫头还真是叫人心疼,却微微侧头,看了眼宇文及,果见他抬头看着阁上的凉儿发呆,目光里的惊愕显而易见。
目的既已达到,自然见好就收,他只是想让宇文及知道凉儿是谁,却不想让凉儿看到宇文及,故此,低声交代跟前伺候的嬷嬷:“一会儿伺候公主回寝宫安歇。”便引着宇文及回了席间。
并且不再提及此事,却暗暗打量宇文及,见她一副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的样子,知道他已经认出了凉儿。
宇文及的确认出来了,虽说刘凉在琴阁最上头一层抚琴,以宇文及的目力,还是看的一清二楚,只一眼就看出阁上抚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莫府门前,师弟给自己引见的小丫头,师弟的心尖子圆子。
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师弟如此着紧上心一个人,还让他颇有些不惯,以师弟对这丫头的宠爱,待将来师弟复国,这丫头便不至于封后,也会是后宫第一人。
师弟冷心冷清,对女人从不动心,正是如此才让人担心,像师弟这种人不动心则已,一旦动心,怕是此生都放不下,却好端端的丫头,怎会成了琼华宫的九公主。
师弟可是最恨这位公主,才想方设法让九公主和亲,自己也才会金殿求娶,可若九公主就是圆子那丫头,此事却大大不妥。想到此,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寻个借口匆匆走了。
苏子玉方从后头出来,低声道:“不知这个法子可有用?莫宣卿心机深沉实在难猜,且,他如此设计九公主和亲,必然有他的目的,此人的性子强硬,说一不二,怕只怕,便知道圆子是九公主也无济于事。”
刘凌点点头:“所以我才从宴请宇文及,从宇文及见到凉儿之后的神情来看,此事大有可为,便莫宣卿能狠下心,宇文及想必也会有所顾忌,只不过,从宇文及的表现,莫宣卿对凉儿只怕不寻常。还真是孽缘,这两人怎会搅到了一起,这舅舅外甥女的名份摆在那儿,他们之间无论如何都不能有牵扯。”
说着,看向苏子玉:“若和亲之事解决,你可否在父皇跟前求娶凉儿,不瞒你,过些日子我怕要去幽州了。”
苏子玉一愣,大周的皇子在帝都居多,却也可自请分封,只不过如今大燕灾害连连,底下各州府,莫不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哪有帝都的日子好过,皇子们便没一个愿意分封的,刘凌却一直想离开帝都,到外头去做一番大事,却始终顾及姑母,并未成行。
“你若走了,姑母怕是要难过。”
“就是母妃的意思,母妃说与其困守在此,倒不如出去,或许还能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叫我莫要顾念她,若此一去能把幽州治理好,让百姓有条活路,倒是比留在帝都更好,母妃这儿还好,怎么说还有舅舅在,只凉儿我却放心不下,这丫头天真烂漫,心思简单,实在不适合在宫里待着,这琼华宫也并非长久之地,倒是你对她的这份心,难能可贵,若她有你庇护,我也就放心了。”
苏子玉苦笑一声:“我自是愿意,只怕她不乐意,你别瞧她天真,却是个倔性子,便你是她哥哥,有些事儿怕也不会听你摆布,尤其,她心里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刘凌眉头蹙起:“此事你不用管,我自会跟凉儿说明白。”
苏子玉见表兄如此,忽有些心动,是啊,或许这丫头心觉跟莫宣卿无望,就答应了也未可知,只她肯嫁与自己,他便有时间让她忘了莫宣卿,转而喜欢自己。
说起来,自己才是先遇见她的哪一个,若论缘分先后,也该是自己才是,跟莫宣卿有什么干系,况且,她跟莫宣卿一个公主,一个国舅,身份摆在这儿,此一生也不会有结果,莫宣卿如今连见她都不见,想来两人的缘分已是尽了。
这么想着不禁充满希望,想着她嫁给自己,若不喜欢在府里住着,便搬到表兄的别院去,哪里也有一大片梅林,梅花开的时候,可以她抚琴自己练剑,梅子熟了,自己给她腌梅子,还可以亲手酿梅子酒,埋在树下,待来梅花开时,掘出来,与她一起品尝,如此,此一生还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