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小雪时节,风夹带着细腻的雪珠落下,雪珠打在四季常绿的香草上,又发出沙沙的声音。
柳檀云将兜帽戴上,进了花园没多会,柳清风身上就落了白白的一层,瞧见何循立在水榭里,先喊着循哥哥跑过去。
因柳清风在,柳檀云就放慢了脚步,果然瞧见没一会子,何循就将柳清风打发去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那边。
柳檀云松了口气,早先打定主意要迷倒何循后,她又头回子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若是像骆丹枫的宠妾学,一来骆丹枫并未当真将她们放在心上,二来,不说自轻自贱,那些宠妾在她面前老实规矩的很,私底下的事她哪里会知道。除了骆丹枫的侍妾,她上辈子当真没瞧见谁比较能迷住男人,那些能迷住男人的人,上辈子她又不屑与之为伍。于是这会子连个榜样都没有,只能自己个慢慢琢磨。
早先她想着该做小伏低,可是不提跟何循撒娇撒痴,只说喊何循一声“哥哥”,脑子就忍不住浮现出何循光着屁股将她追到二门的事;也曾想过跟何循志同道合,但几次三番提到外头的事,她待要将自己上辈子所知说给何循听,又怕自己所知有限,误导了他;待要展示一番自己的才华,那才华能现拿出来的就是下厨房,若下了厨房,自然要沐浴更衣,如此一晃,好不容易见着一面,又说不上几句话。
如此一来,将近一年的功夫,也没瞧见有什么进展,反倒是何循次次见了她就干笑。因柳檀云本就是个掐尖的人,又觉要跟何循过一辈子,心里盘算着夫妻两个好,也能免去许多糟心事,因此就用了十二分的心。这十二分的心花费出去了,随她怎样绞尽脑汁地筹算,何循只咧着嘴干笑,又叫柳檀云心里憋闷的很,又不甘心承认自己比骆红叶还不如,于是越发花了心思在何循身上。
隔了十几步,柳檀云遥遥地瞅见何循又似早先那般咧嘴笑了起来,心里啐了一口,便含笑向他走去。
何循瞅见柳檀云披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银狐裘款款走来,先引了她进水榭,随后替她拍去狐裘兜帽上化掉的雪珠子,见银白的狐裘将柳檀云的脸衬托的越发晶莹,两片红唇似是带着凉气一般越发诱人,忙撇过头去,低了头,又瞧见狐裘下露出一圈殷红刻金丝云锦撒花百褶裙,裙子上以珍珠做蕊金线做边,就笑道:“你这身打扮,从内到外只怕要花上几百两银子,我如今的俸禄怕是养不起你。”说到内字,就咽了口唾沫。
柳檀云伸手在何循脸上一掐,说道:“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银狐,我听闫姨娘说父亲从外头拿了来,就去母亲房里要的,你不知母亲为了这事跟父亲抱怨了多久。”因何循只提了这狐裘的价钱,并未说她穿着如何,柳檀云心里就有些怨气,暗道女为悦己者容,自己装扮了一番,就得了一句养不起。
何循捉了柳檀云的手,心想难怪吕氏喜欢,这狐裘穿上了可不跟小狐狸一般讨人喜欢么,笑道:“你怎没带暖炉?手上就这样凉。”说着,拿了她的两只手在手里搓了搓,又抱在一处暖着,不自觉地向水榭外头瞧了眼。
因柳老太爷如今常年住在花园里,就连小顾氏、吕氏也不敢来这花园。又因他跟柳檀云自幼相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也不拦着他们相见,于是倒不怕人撞见。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柳檀云出门身后总跟着丫头媳妇四五个,何循每每瞧见那丫头们,就有些心虚。
柳檀云得意地笑道:“我故意不带的。”
何循哧了一声,见这会子柳檀云身边没人,就借着将柳檀云发丝上的雪珠拂去,手背在柳檀云脸上蹭过,摸到那微微发凉的肌肤就不乐意放手,头向着柳檀云微微探了一下,就瞧见凤奴领着媳妇拿了炭火进来,忙悻悻地收回手,转身将悬在水面上的窗子开了。
柳檀云因进了屋子里来,面上有些微微发热,就将狐裘的兜帽除下,又伸手整了整发髻。
何循回头,恰瞧见柳檀云头上斜扭着堕马髻,就跟前几日他叫人送过来的仕女图中女子一般,原想着柳檀云这人言行举止太过端正威严,不合做这轻逸散漫打扮,如今看来倒是他错了,此时柳檀云脸上的端严之气减去大半,又似海棠春睡一般,平增了几分慵懒闲适,比起其他小女儿,更有些罕见的潇洒之态。
何循看着凤奴拨炭火又将栗子放在炭火之中随后就跟媳妇们远远地坐在一旁等着吩咐,清了清嗓子,口中问道:“那只新来的鹦鹉怪怪可喜欢?”
柳檀云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虽是鸟,但新的哪里能一时半会就取代了旧的。”
何循笑道:“你说的是,只愿怪怪自己想开一些才好。”说着,坐到炭火边,瞅见火苗将柳檀云的脸上映出一层似桃花一样的绯红,于是又咧着嘴干笑两声,心说柳檀云这丫头怎就不能机灵一些,心里想着话,就对凤奴道:“天冷的很,你领着妈妈们拿了酒水过来暖和暖和身子。”
凤奴答应了一声,一旁小一便说道:“我去拿了酒水来。”说着,就出去了。
何循见四个媳妇里头只走了一个,暗道难怪驸马难当,凭那公主是如何国色天香,也扛不住驸马府里的规矩重。于是随口对柳檀云说道:“往日里只当岳父是仗着柳爷才官运亨通,如今到了岳父手下,就不得不佩服岳父的行事。”
柳檀云笑道:“你如今在父亲手上,想来父亲为表大公无私,要对你严苛一些,你且忍着些,总归父亲是对你好。”
何循笑道:“那可不是么。宫里太子妃姐姐又要生产了,只盼着万事顺利才好。”
柳檀云笑道:“我母亲年纪大了,还能顺顺当当生下清风,太子妃比母亲那会子还小上一些,定然不会有事。”
何循笑道:“这可不是么。”瞧见小一拿了酒水过来,忙又道:“有酒无菜也不好,你们去厨房里拿了鹿肉,咱们来烤着吃岂不好?”
小一笑道:“循少爷放心,奴婢方才早吩咐了刘嫂子,刘嫂子说一会子就送过来。”
何循咧着嘴干笑道:“还是你周到。”
柳檀云又瞧见了何循那笑,心里就更怒了一些,暗道这会子他们两个聚在一处竟是无趣到让他忍不住要东要西了。因觉自己这会子翻脸未免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但连着被泼了冷水,又笑不出来,于是脸上淡淡地给何循斟酒。
何循忙伸手去接柳檀云手上的酒杯,有心趁机握了她的手,见媳妇送了鹿肉过来,就不敢多动。
酒菜齐了,何循又扯了几句,觉察到柳檀云淡淡的,便也住了口,两人相顾无言地吃吃喝喝,竟不如一旁小一还有几个媳妇兴致好。
没一会子,柳檀云想着自己这会子打扮的不合何循的意,便要走,何循忙道:“外头雪大了一些,等会子走吧。”
柳檀云笑道:“不碍的。”笑着,瞧了眼何循,心想就在这边坐着也没意思,难不成一直看何循咧着嘴笑?想着,就又裹着狐裘出去了。
何循忙跟上去,因小一等人要收拾,凤奴贪玩又不知去了哪里,此时倒是合了何循的意没人看着了,但瞧着这情形,他又不知怎地将柳檀云惹到了。心里想着该如何跟柳檀云开了口,就将脸扭向柳檀云那边。
两人默默无言地向前走,忽地听到柳清风喊了一声姐,柳檀云回头,恰对上何循的脸,眸光微微晃动,扭头便对柳清风笑了笑。
何循瞧见一片雪花从柳檀云修长的眼睫上飘落,生怕柳檀云恼了,便借着披风遮挡拉住柳檀云的手。
柳清风跑来道:“姐别走,快去看何爷钓上来的鱼。”
柳檀云笑道:“两位老爷子真有雅兴,这么个冷天就去钓鱼,你先去了,等我叫人炖了姜汤叫人送过去。”
柳清风答应着,又要拉何循去,何循自然不肯去,暗道没了凤奴几个,柳清风这小子又过来了,笑道:“你且去,我要看看这雪能下到几时,够不够堆了雪人出来。”
柳清风仰头问:“循哥哥会看天象?”
何循意有所指地说道:“除了某人的脸色不会看,旁的你循哥哥都会。”
柳清风也不刨根究底,转身又去找柳老太爷。
柳檀云眼皮子跳了跳,也不问那“某人”是谁。
何循瞧见一旁小一几个跟过来了,替柳檀云吩咐了话,见凤奴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心想果然没有这个就有那个。
两人又向柳老太爷那边去,路上,凤奴忽地脚下一滑,竟是扭到脚了。
柳檀云忙对赶过来的小一等人说:“先将凤奴扶回去,等会子你们再来接我。”
小一等人答应着,便扶着凤奴回去了。
柳檀云看着凤奴等人走,一扭头,又见何循咧着嘴笑。
两人向柳老太爷那边走,柳檀云心想胡乱寻了话说,也比这样不尴不尬的好,于是开口问:“五哥可还好吗?”
何循说道:“五哥好的很。”说完,顿住,瞧了眼柳檀云,就问:“某人,你又因为什么生气了?”
柳檀云抿紧嘴,若说自己打扮了半日连声夸奖也没有,就显得自己矫情,但大方地说自己不在意,又不甘心,忽地瞧见何循有些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便问:“你看什么?”
何循嘘了一声,路过一处假山,便猛地一用力将柳檀云拉了进去。
柳檀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面上一热,竟是被何循噙住樱唇。
柳檀云看了眼何循,伸手推了推,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何循,竟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事。
山洞里暗得很,何循只看见柳檀云清亮的眸子,便抵着她额头说道:“某人,你又因为什么生气了?”
此时两人卡在山洞入口,何循不动,柳檀云也动不得,两人就贴着身子站着。
何循的呼吸扑到柳檀云脸上,柳檀云微微觉得窘迫不自在,说道:“我原穿了一身新衣裳给你看的,你单说一句养不起做什么?难不成你养不起,我进了你家门还如现在这般奢侈吗?”说着,闻到何循身上的气息,只觉得一直以来怕的事终究是发生了,虽说要迷住何循,但往日里想着发乎情止乎礼,就强忍住不往这事上想,也时刻注意着领了凤奴几个在身边,只当到了洞房的时候迫不得已才要跟何循有肌肤之亲,自欺欺人地以为现在只摸摸手就够了。
何循笑道:“我没敢多看你。”说完,对上柳檀云的眼睛,问道:“就为了这事生气?难不成你不知道我一个人住在书房里?每次见了你,回去后我总要失眠两日。”
柳檀云不是懵懂无知少女,自然知道何循这话里的意思,又觉察到他身上变化,便把身子往石壁上贴,此时何循身上熟悉的气息也变得陌生起来,因有些尴尬,就干笑道:“循小郎,你小的时候还尿在我床上呢。”小时候还尿床,这会子就开始说没有通房丫头了,笑完了,忽地明白何循每次干笑做什么,小心翼翼地想慢慢蹭到山洞外头去,又被何循揽住腰。
何循听到柳檀云这笨拙地要岔开话题,就道:“听说我还光屁股把你追到二门上呢。”说着,在柳檀云脸上亲了亲,将头扭到里头,看着外头些微光亮照到柳檀云脸上,见着柳檀云脸上的娇羞,就欣喜地说道:“你脸红了。”
柳檀云嗔道:“你放开我,我就不脸红了。”
何循忙道:“我一直抓你的手你都没动静,我还当你不喜欢我呢。”说完,又嘀咕道:“早先你房里我想去就去,你的床我爱睡就睡,如今见你一面都要看你身后丫头媳妇的脸色。偏你每次露面都打扮的国色天香,叫人想吃吃不到。”说着,微微屏住呼吸,待自己挤进里头,又赶紧将柳檀云拉了进去,然后从衣裳里拿出火折子,蜡烛,点了蜡烛立在山洞里地上。
柳檀云瞧见何循早有准备,便笑道:“难怪方才瞧见你贼眉鼠眼的。”
何循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过来,这会子没人看着,我正好痛痛快快地跟你说话,也不必留心什么话合不合宜。”说完,就将身上披风铺在地上,然后坐下。
柳檀云贴着石壁站着,笑道:“我站这就好,不然我就出去了。”
何循也不勉强,说道:“前儿个路上遇到骆丹枫,就随着他们一行五六个人去了鸳影楼。”说完,见柳檀云没有动静,就知道她并不知道鸳影楼是什么地方,“恰听到一人喊我,我瞧了,却不认得,半日听身边的□说是姓欧……”
“□?”柳檀云眉头一蹙,扭身就向外走。
何循忙起身拦着她,说道:“你听我将话说完。”说着,因搂着柳檀云,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便弓起身子,说道:“你等我一会再说话。”说着,头抵在柳檀云身上,又不住地大口吸气。
柳檀云听见了,心里知道是何循身上的某处又起来了,暗道这么瞧着何循当真没碰过旁的女人,这会子连自制都不会,于是背过身去,心里想着若是当真做奶娘,该是劝着何循别亏待自己,就去寻了丫头纾解;这会子自己心里不乐意叫他去找了旁人,可见那做奶娘的想法可笑的很。
“你好了没有?”柳檀云问道,上辈子便是对着骆丹枫,也没见过这事,不过是放下帐子闭着眼睛往床上一躺就够了。这会子隔了十几年,看见一个男人因为这事难受——虽说这男人是她看着长大的,也少不得有些害臊。
何循说道:“别管它了,这东西难伺候的很,我忍了它几年了。”调戏完了柳檀云,就拉着柳檀云坐下,夹着腿说道:“原是跟骆丹枫两个要打听宫里何时叫红叶跟逸王完婚才跟着敏郡王进去的,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哪里会跟你说?若是那边日子定下来了,咱们这边也要赶着挑了日子,须知长幼有序,你大姐姐嫁了人,就轮到咱们了,然后是骆丹枫跟绯月,最后是红叶跟逸王。”
柳檀云唔了一声,心想皇家人哪里顾虑那么多,何循这是有意想叫他们早点完婚呢。早先对着柳孟炎的时候都坦然的很,这会子闻到何循身上的气息,难得地难为情起来,又问:“欧华庭怎来了京里?可也是为了考学?”
何循说道:“听个□说,欧华庭在京里足足有些年头了,原本是为了考学来着,后头不了了之了。我见他跟顾家家主在一处,就觉他们两个亲近的很,谁知道后头骆丹枫知道我认识欧华庭,便悄声跟我说欧华庭跟顾家家主有些苟且之事。”
柳檀云一愣,心想欧华庭竟堕落至此?因一时怔愣住,也就没留心何循手又放在了她腰上。
何循又说道:“是以我才要跟你说一声,顾家家风如此,倒也没什么,只欧华庭放着岳父不来找,就做了那事……顾家家主一向对岳父惟命是从,我跟他说了两句,他愣了半日,只说难怪欧华庭打听了一些岳父的事,听着话里的意思,竟是早忘了欧华庭就是早年养在你家里头的孩子。方才我跟岳父说了一声,岳父说他喊了顾家家主来问一问,到底是亲戚家的孩子,又养在柳家一些时日,传出去不好听。”
柳檀云心想也是,虽欧华庭早年要害了吕氏,但柳孟炎素来要面子,虽不会似上辈子那般替欧华庭打点门路,叫他做官,也会给一些银子送他回欧家,说道:“兴许是他好高骛远,不肯埋头苦干吧。”说完,又觉不对,若是这么着,欧华庭打听柳孟炎做什么,比如柳仲寒袭了爵,柳清风兼祧两房,这些外头人都知道,何必打听;若打听的细致一些,又不上门来认亲,定是有所图谋。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只听着欧华庭一口轻柔的吴侬软语,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当真认不得他了。”
“吴侬软语?”柳檀云蹙了蹙眉,暗道欧家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竟将欧华庭送到江南去了。
何循靠在柳檀云身上点了头,然后说道:“你说这事我若想告诉你,可能当了凤奴她们的面说?”
柳檀云笑道:“难不成就只有这事,没有旁的要跟我说了?”
何循笑道:“自然还有旁的,”说着,见柳檀云伸手将他的手拿开,便又用力地揽过去,“府里人太多,祖父叫我们家搬出尚书府住,伯父不肯,最后商量着叫几个叔叔搬出去,如今尚书府里头就我们家还有大伯一家。敏郡王妃早产之后得了血崩之症,只怕拖不到明年了,如今敏太妃正给敏郡王寻续弦呢,听着骆丹枫的意思,你家大姐姐原也在敏太妃考量之中,后头听说你大姐姐面相寡淡,不是福相,就去了你大姐姐的名字。”
柳檀云说道:“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若进了敏郡王府,指不定柳素晨能比前头那位长寿多少,说着话,听到外头凤奴的呼声,便要出去。
何循吹熄了蜡烛,嬉笑道:“你这会子出去撞见了人反倒不好说,就再坐一会子。”
柳檀云站起来,说道:“我不坐了,原先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跟你在一起倒有些……”说着,因凤奴的声音近了,不敢再说话。
何循心知柳檀云这会子不敢出声,便又搂着她,在她脸上啄了一下,随后对着那两片红唇啃了起来。
柳檀云不敢弄出声响也不敢动,心不由地跳了起来,恍惚间,竟是想起了上辈子头回子接近骆丹枫时的手足无措,待何循放开她,就一边擦嘴,一边向外头去,在山洞口瞧见凤奴走远了,便出来,向赏花楼去。
何循披了披风出来,将披风上的尘土拍去,走到柳檀云身边,小心地问:“你生气没?”
柳檀云嗔道:“你说有还是没有?”说完,又觉脸上发烫,就伸手摸了摸脸,心想自己也有脸皮薄的时候;因觉窘迫的很,就有意要引着自己往旁出想,心里想着权当是叫个干儿子亲了,又觉就算是干儿子也没有这样亲近的;忽地又想那不算是亲,只算是啃。因胡思乱想,脸上就更加地烫。
何循得意地在一旁笑着,说道:“你没生气就好。”说着话,瞧见小一等媳妇子过来了,就知道方才的好事算是没了,下回子指不定就没这样的好运了。虽只是亲了两下,此时也满足的很,就笑着昂首看小一几个过来。
不等小一察觉他们两个的不同,柳檀云便领着人出了花园,向自己院子里去,待进了自己屋子,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照了照,瞧着一张脸红的如春桃一般,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又在脑子里想着那是光屁股尿床循小郎,默念了几回,总算是将脸上的红晕消去了。
冷不丁地凤奴开口道:“大姑娘过来了。”
柳檀云正在想心事,听凤奴开口吓了一跳,随即忙道:“请了大姑娘进来吧。”
凤奴答应着,就去外头迎着柳素晨。
柳檀云用手往脸上扇风,心里想着红颜祸水果然比贤妻良母难做,指望着祸害别人,谁知先将自己祸害了。自嘲完了,又在心里想着果然趁着何循还年轻,先以色祸害他,后头等着他稳重了,再以才以情祸害他。打定了主意,就先将这事放下,又在心里揣测着柳素晨的来意。
作者有话要说:清理文件夹找出来的,没看过的渣夫狠妻的同学可以不看
在牢狱之中,蒙兴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言也不语。
这双手,在数日之前,扼杀了一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
如今的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杀了她,也不肯离开她。
在重逢之前,蒙兴记忆里的简妍,是一抹清丽的身影,一张隐忍的脸庞,犹记得,那时简妍三朝回门后,独自坐在自己的闺房中,他抱着一只两只眼瞳不一样颜色的猫进去。
“姐姐。”他记得自己喊了一声,只一声,原先怅然的简妍醒过神来,脸上绽放出微弱的笑容,一双眼睛温柔腼腆。
“来,姐姐陪你画画。”
“姐姐陪你画画……”蒙兴干裂的嘴微微张开,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
大牢里的犯人纷纷看了眼痴痴傻傻的蒙兴,嬉笑道:“看来不是哑巴。”
又有好事的人挤过来,问:“听说你弄死了自己的婆娘?可是那婆娘偷汉子?”
蒙兴呆呆地蜷缩着,动也不动。
“傻子!”自讨没趣的好事之徒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蒙兴。
一声“傻子”,又叫蒙兴想起幼时简妍给她敷伤口时的模样。
在离开京城后,守寡的母亲,在无趣枯燥近似僧尼一般寡欲克己的日子里,不断地向他述说着往日与姨妈在一起的快乐岁月,在抱怨祖父母执意将他们扣留在家乡后,又不断地讲述京城中的一草一木。在母亲的述说中,因许久不见,日渐模糊了面孔的表姐,一次次重又熟悉起来。
或许是他视野狭窄,或许是如今的落魄,让他不禁想起那段依附于他人锦衣玉食的日子,在那段日子里,一个金尊玉贵的女子,温柔腼腆。
蒙兴的嘴角再次牵动,在未重逢之前,他从幼年到少年乃至青年的岁月中,远方京中的表姐,是他心中女子最最美好的体现。
于是,在家道中落,亲人相继离世后,四处漂泊的他,看到的所有女子,都不及记忆里的女子温柔妩媚。
再聚首时,看到双目无神,已过了而立之年的表姐,蒙兴欣喜之时,却又怅然地发现,记忆中那温柔腼腆的女子早已远去。
似是理所当然一般,同样漂泊在外的他们成了一对,彼此相依为命。
市井之中,多的是形形色色为生计奔波放弃尊严的人,比之隔壁典妻卖妻卖儿鬻女的人,他们这一对或许在曾经来往的人眼中大逆不道,未经三媒六娉就姘居在一起的一对,就显得太过正常,以至于,不会有邻人过问他们的过往。
蒙兴记忆里的表姐,是该令人如珠如宝呵护在手中的,于是在两只蜡烛下草草地拜了天地后,他便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振作起来,如何再叫简妍过上出嫁之前的日子。
但如今的表姐,已经不是曾经的表姐了。
那对红烛尚且没流完泪,他们两人就开始了争吵。
当他满怀雄心壮志说完自己的发家大计后,她脸上的戒备在嘲笑轻蔑下,刺伤了他的眼。
“就知道你娶了我这瞎眼婆子没安好心,只是怎么着你也该耐心一点,先哄了我几日。”
记忆里的表姐,是万万不会说这等尖刻话的。
于是,蒙兴恍然有一种大梦初醒之感,冥冥中,心知记忆里的表姐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再第一次争执后,他选择离家几日。
再回来时,隔着一条巷子,蒙兴看到简妍与门边的邻居谈笑风生,似是自己不曾走一般。
于是,蒙兴走进,沉默地看着简妍笨拙地在院子里走,待发现简妍带着的小丫头没了后,他不禁愣住,看着摸索着自己掰了柴火烧锅的简妍,他想他记忆里金尊玉贵的表姐再也没有了,如今剩下的,再也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
“丫头……”
“那丫头只当我看不见,就想欺负我。”简妍冷笑道,一双无神的眼睛里泛着冷光,“我虽瞎了,但谁也别想算计了我去。”
尖利的话中,那言外之意明白是说给自己听的,但蒙兴看着她一双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却没有火气,他想,或许他们两个一起振作,日子也会好过。
于是,蒙兴蹲下身来,说道:“我来烧锅吧。”
简妍嗤笑一声,道:“我才学会,还没熟练呢。”说着,却又将他即开。
蒙兴望着简妍的手,说道:“你不用学,日后我来烧就是。”
她又是嗤笑一声,然后固执地拿着手试探铁锅的热度。
蒙兴看着她一步步试探地煮饭,不由地,就觉得自己对她而言,依旧是可有可无。
看着她慢慢地学会煮饭,慢慢地将饭菜越煮越精致,甚至比别家主妇都要手艺高超;看着她慢慢地学会用针头线脑换钱养家,看着她将“家”经营的有模有样。
他不由地更依赖她,离了她就是无家可归;随着她,才有个可以歇脚的家。
只是这家,仿佛只是她的,他就如一个过客一般。
不曾想过,有一日,他在旁人口中,会成了一个吃白饭靠脸皮度日的小白脸。
在挣扎着妄图摆脱这耻辱的名声时,他能想到的翻身之法,却可笑地依旧是问她借本钱。
于是,他们之间的争吵越发频繁,从最初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到最后的拳脚相加。
渐渐的,他明白他们这样的半路夫妻,永远不能做到“夫妻一体”。
于是,放弃了翻身做家主的奢望,他再次出走,却在外头风餐露宿几日后,再次回来。
如此反复,直到一日,他渐渐满足与做一个旁人眼中的“小白脸”,依傍着她过日子。
只是,她似乎也不愿意与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相依为命,于是争吵再也停不下。
最后一次,她终于将他所有的尊严踩在脚下,而他,也终于忍不住伸手扼死了她。
如今,闻着大牢里麦秸的潮腐气息,蒙兴想,自己一次次的走,却一次次的回去,是因为自己离不开她;而她,一次次地抱怨他无所作为,却又一次次地不许他插手家事,只怕她也不明白,究竟想叫他做什么……
木栅栏上的锁链被牵动,随后,两个狱卒进来将他拖了出去。
闭着眼,听着锁链哗啦的声音,蒙兴忍不住想多要强的人,才能在眼瞎之后依旧样样不输旁人。
出了大牢,刺眼的阳光射过来,蒙兴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眼前的眩晕,让他的双眼一顺眼朦胧,只看到光晕中,表姐依旧温柔腼腆,一双眼睛平和地泛着光,静静地看着他……
“……喜欢也别去抓它,不然,不是你惹恼了它,它咬了你;就是你厌恶了它,杀了它……”
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秋后处决,耳朵里,却依旧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这声音,是他记忆里不曾有的,却听得真真切切。
嗤笑一声,他想,她说的对,当真是他恼了,就杀了她。
睁开眼睛,蒙兴只觉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一般,那边,眼神依旧明亮的表姐,手上抱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笑容恬静,在初醒的眩晕中,他晕晕乎乎地将表姐怀中的小儿看成他们的儿女,笑着要开口,却看到自己的手脚却又变成了小儿模样。
耳朵里姨妈的声音,嫙表姐的声音,无一不叫他目瞪口呆,再看到表姐那张脸,他不由地生出一种欣喜,欣喜于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能够叫他回头挽回;可是,一句“喜欢它也别去抓它”又在耳朵边想起,似是提醒他这辈子终究不一样了。奈何那时的他满心都是欣喜,刻意地遗忘了那提示。
于是,故意做出懵懂模样,蒙兴凑到简妍身边,看着那小小女婴啊啊地叫出声来。
再之后,一人闯了进来,随后,表姐也跟着那人出去。
蒙兴意识到那人就是表姐的结发夫君,忍不住跟了出去,在听到细碎的“小白脸”等话语,听到他们两人说起他,他心里惊雷一般,终于认识到他又迟了一步,如今的她已经被另一个迷途知返的人挽回。
之后,他有意去拉她的手,却察觉到她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有意回避着他。
于是,在茫然之中,他顺着她夫君的话,痛快地喝了酒,大醉一场后,却见这分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梦境依旧存在,且,他身陷其中,再难醒过来。
看过了一无是处的庄政航,他又去看那位传说中风度翩翩的“燕不独返”。
“他是游侠?”
他这般问,稚嫩的声音里,有勉强克制住的怨恨,若不是下面那人,简妍怎会眼瞎,怎会那般的心硬如铁。
她笑着说:“他是读书人。”
看着她笑,蒙兴不禁想,说起燕曾时,她依旧在笑,不知说起自己时,她可会咬牙切齿?
终究是不同了,如今,他再也不用在外漂泊,以后,他也会迎娶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多年之后,看着她的女儿九斤欢快地在自己耳边说着他们夫妻之间的趣事,蒙兴眯着眼倾听之时,不由地想,有没有一刹那,就如他时时刻刻妄想不顾一切地带了她走一般,她有没有想过,放弃人生的前二十年,等着他长大,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