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庄虽是天下闻名的兵器之乡,但并非家家户户都是以铸造、销售兵器为生,仍有少数人家零星分布在飞云峰山脚的西北面及沿江两岸,以种植畜牧等传统方式维持生计。
肖红一家就是东岸佛子村的一家小农户,靠几亩田地,种些稻谷蔬菜,一直都是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
但是,随着肖庄铸造业的日渐发达,工场作坊就越来越多,排出来的废水煤渣也跟着越来越多,严重污染了环境,使得沿江两岸的百姓赖以生存的良田都变成了毒地,挖下去数尺深,泥土仍是黑的,农作物一种上去,第二天就枯萎了,位于江岸的佛子村百姓也因此没有了活路。
肖庄区府只好统一征收了佛子村的田地,再出让这些变成了毒地的农田给当地富商,扩建铸造工场,数百佛子村的百姓全部迁到肖庄,肖红一家自然也随着大家迁了进去,在肖庄得到了一块不足两百平方尺的返还地,区府与富商帮建了三层,位于肖庄大街东头,紧靠中心繁华地段,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好位置。
虽然很快就有了一个新家,但肖红还是感到十分茫然,他一不懂打铁烧炉,二不识经商买卖之道,一家十数口人又该如何维持生计?幸亏一楼的铺面虽小,还可以出租,他将自家的铺面隔开了一道狭窄的通道后租了出去,靠每月的租金勉强过日子,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但新的困难很快接踵而至,肖红还不到五十岁,有三个儿子,双亲尚在,大儿子二儿子已成家,都给他生了孙子,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全挤在二三楼里,有男有女,诸多不便,他不得已拿出所有积蓄,又往上建了四层,远看像一柱擎天,差不多成了全庄最高的楼房。
总算解决了住房的问题,他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之前为了造房已经化光了积蓄,生活很快又陷入了窘境,近年来物价飞涨,对于有十几张口等着吃饭的家庭来说,那点微薄的租金根本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多少问题。
可是,总也不能就这样断了炊吧,三个儿子都只好出卖体力,去做卑贱的苦力,换取微薄的工钱,肖红也在一楼通道口旁边摆了个水果摊,赚些盐油酱醋钱,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以前在佛子村做农民,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每日早出晚归风吹日晒,但在肖红看来,那是生活在天上,物质充裕且逍遥自在;现在虽是生活在城镇中心,住的是高楼,却局促不安,有苦难言,真是天壤之别。
三个小孩子在门前嬉闹,肖红蜷缩在水果摊后的竹椅上,无聊地抽着旱烟,虽然天天不用做农活,但他却觉得卖这几个水果比做农活更累,也感到自己在极快地衰老,一天比一天更心力交瘁,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是,看着儿孙们都慢慢地长大了。
较大的小男孩是肖红的长孙,在搬进肖庄之前已经出生,他特意为长孙取名思水,寓意是怀念以前水清稻绿的好日子。
他特别喜欢这个长孙,思水也很懂事,小小年经就能带着弟弟妹妹们玩耍,正在玩捉迷藏时,突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下巴重重磕在地板上,咬破了舌头,在几个弟妹面前,他想忍住不哭,但最终还是哇哇大哭起来。
“思水,快起来……”
肖红叫了一声,猛地站起来,刚想过去把思水扶起来,只见一个英俊少年从大街那头匆匆走过来,先他一步上前扶起思水,然后走到水果摊前,问道:“大叔,请问你是这幢楼房的主人吗?”
肖红笑了笑,道:“正是,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英俊少年点点头,道:“那好,你马上去通知所有家人,简单地收拾一下,准备离开肖庄,现在我要暂时征用这幢楼。”
肖红不禁呆了呆,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少年,心想他不会是个疯子吧,又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但少年面上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哪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突然,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片刻间就响彻长街,打断了肖红心里的揣摩。他抬头望去,只见几队人马整齐地奔过街道,左边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他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自己也认得这名官员,正是肖庄区府的总捕肖并臻。
接着,令肖红更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肖并臻一跃而下,奔到英俊少年面前施了一礼,肃然道:“冯公子,肖并臻到!”
右侧的青年武官也跟着跳下马来,上前一抱拳,道:“冯公子,莫先武到!”
紧接着,兵部肖庄驻地及肖庄区府的各级官吏一一上前报到,然后列队肃立。他们看到这个来自卫府的钦使竟是个文弱少年时,心里未免有点忐忑,但心想他这个总指挥既是卫大小姐亲自指定,肯定来头不小,莫非他就是大小姐未来的夫婿?因此他们的脸上愈发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
肖红吃惊地张开了嘴巴,而且久久无法合拢,直到有一名兵士上前又将这少年刚才的话重申了一遍,他才确信肖庄是真的遇上了惊人变故,急忙一手两个,手忙脚乱地抱起思水和那几个小孩,转身慌慌张张地奔进了那条狭窄的通道里。
慌乱中,不小心踢翻了水果摊,各种水果滚了满地,小孩们的哇哇大哭,街上行人的急促奔跑,顿时打破了这条街道数百年来的平静,令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冯耀祖的目光从众官员的脸上逐一看过,道:“废话我就不说了,我们按既定的计划,全庄分为东西两片区域,东区域的百姓从白石桥过江,由兵部驻地的所有官兵负责疏散;西区域的百姓从东江湾桥过江,由区府全体差役负责疏散,必须做到快而不乱,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百姓迅速撤离。”
说到这里,他仰起头,指着肖红家的住宅楼,接着道:“这里地势最高,楼也高,登上楼顶,就是全庄最高的地方了,对四周的情况能够一目了然,我和莫将军、肖大人、张侍卫四人在此居中策应,统一指挥,若有什么突发情况,马上差人来报,大家立刻行动吧!”
众官员轰然应诺,无不凛然遵命,迅速散去,他的说话的声调虽然带着几分柔弱,但临危不慌,表现出卓越的指挥才能,使众官员刮目相看,对于他的能力,谁也不敢有半点质疑。
四人一齐上了楼顶,强劲的风呼呼吹过,放眼望去,只见山势连绵起伏,两条河流如练般自群山间穿过,将屋宇重重的肖庄包围在当中,远近景色一览无余。
肖并臻拿出一支数寸长的竹哨,含在口中鼓风吹响,尖厉的哨声冲天而起,穿云裂石般响彻天际,在肖庄上空盘旋,连绵不绝,经久不息,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尖,刺痛了肖庄所有人的心房,也刺破了他们数百年来的平静生活。
叫喊声、奔跑声、铜锣声接着纷纷响起,人们惊惶失措地奔出家门,挤满了大街小巷,顿时人声鼎沸,整个肖庄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慌乱了一阵后,在众官兵和差役的指挥下,十万百姓开始有序地形成两列,从大街的东西两头走出肖庄。
哭天喊地,拖男带女、扶老携幼、牵马拉羊,长长的队列如同两条灰龙般穿出了街口,分别涌向白石桥和东江湾桥,一路上踏得沙土飞扬,尘烟漫天,风吹过,整个肖庄转眼间就变得一片灰蒙蒙的。
由于预先有了周全的计划,众官兵差役尽力协助,调配得当,人们虽然慌乱,但还能保持秩序,听从指挥,照这样的速度,应该不用两个时辰,所有百姓就能够全部撤至安全地带。
莫先武绷紧了的神经终于有所松懈,道:“好,冯公子,现在就剩下十大兵工作场的官兵了。”
冯耀祖凝望着尘烟迷漫的肖庄,道:“灭国弩出炉在即,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所有的官兵差役要抓紧时间,再清查一遍,看看有无遗漏人员,然后带上机要文件,全体撤离……”
刚说到“离”字,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只见白石桥那边有跟着一片火光冲天闪起,如晴天霹雳,震得地动山摇,脚下的楼房一阵剧烈颤抖,四人不禁一齐骇然变色。
余音仍在天地间回荡,接着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这次的响声从东江湾桥那边传来,四人扭头看去,只见一朵数丈大的黑云自东江湾桥上腾空而起,在半空迅速散开,令惊魂未定的他们瞠目结舌,再一次变了脸色。
然而,四人对这突如其来的两声巨响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时,又是一连串的巨响接二连三地响起,来自四周的各个不同方向,仿佛整个肖庄到处都在爆炸,只见烈焰腾空,火光四射,浓烟漫天,肖庄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硝烟滚滚的战场。
冯耀祖沉下脸,赶紧扭头望向肖不平尖端武器研发基地,只见那边平静如昔,心里这才稍安,回过头看着莫先武,道:“这是大蒙军方秘制武器,霹雳雷火弹的爆炸声,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雷火弹在肖庄各处同时引爆?”
莫先武与肖并臻望着漫天弥漫的浓烟,又扭头相互看着对方,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心里的惊恐难以形容,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所有爆炸声突然停了下来,肖庄一下子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紧接着,奔跑声、刀枪撞击声、利箭破空声、呐喊声、惨叫声纷纷交织在一起,如山呼海啸般充斥了天地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狂风骤雨般卷过长街,接着奔马一声长嘶,在楼下硬生生刹住,一名士兵从马背上滚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道狭窄的通道,一口气奔上七楼,跪倒在四人面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喘了一会后,才惊慌地道:“诸位大人,不好了!”
莫先武怒斥道:“有事慢慢说,惊惶失措的,成何体统!”
这士兵勉强稳定心神,喘息着道:“将军,百姓在过桥时,白石桥和东江湾桥两桥突然同时被炸毁,桥上百姓死伤无数,现在已乱成一团。另外,肖庄里突然出现为数三千左右的外乡人,看样子是乔装改扮的蒙兵,他们利刀强弩,全副武装,凶狠强悍,分成十股同时向十个兵工作场发起猛烈攻击,兵工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正在苦苦支撑,诸位大人,形势已是万分紧急了!”
莫先武的脸色忽红忽白,好一会才颓然道:“肖庄何时潜伏了这么多敌兵,我身为兵部驻地总督,竟然毫无察觉,冯公子,这是我的失职。”
冯耀祖摇了摇头,道:“谁也没料到,莫将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蒙兵有备而来,应该是蓄谋已久,他们不单攻击兵工作场,还炸断了桥梁,阻百姓工人的退路,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要将整个肖庄连根拔起,毁我兵器之乡的数百年基业,真是阴险毒辣啊!”
莫先武和肖并臻一直过的都是太平日子,从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局面,此时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连半点主意都拿不出来,只是看着冯耀祖着急地问道:“冯公子,我们该如何是好?”
冯耀祖反问道:“莫将军,你有多少兵马?”
莫先武思索了一下,道:“能够参加战斗的士兵大概有九百多人,不足一千啊!”
“不足一千。”冯耀祖说着,将声音顿了一顿,似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转头对肖并臻道:“敌人分十股,我们的兵力不足,若也分兵拒之,必定无法对其造成威胁。这样吧,肖大人,从你的差役捕快中挑出一些身手较好的,凑够一千,你与莫将军率五百,我与张侍卫率五百。”
他边说边举起手,顺着眼前的大街指去,道:“我们分兵两路,集中优势兵力,一路自西向南,一路自西向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逐一击破来犯敌兵,分别绕肖庄一周后,在不平尖端武器研发基地汇合,敌兵的最终目的,恐怕还是那里,其余的所有非战斗人员,迅速收集全庄船只,抢救伤员,继续组织百姓过江,马上行动吧。”
莫先武和肖并臻见到他镇定自若,运筹帷幄丝毫不乱,也渐渐定下神来,冯耀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厉声道:“这是一股凶残之敌,他们炸断了桥梁,断我百姓的退路,也表明了他们的必死之心。莫将军、肖大人,敌人入侵我们的家园,尚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保卫家园,难道还会怕死吗?”
两人被这几句话激得热血沸腾,涨得双目通红,脸上流露出凶狠之色,一齐厉声喝道:“誓死保卫家园!决不后退!”
冯耀祖大声道:“好!那我们两队人马就来比一比,看那一队能先杀败敌人,到达集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