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抬眼看向黎云。
黎云胸口起伏,正常呼吸。
那摩擦的声音,的确比前几天要大。
是不是黎云换了一个牌子的一次性用品?
周平随意地想着,就要按下开关。
他的视线还落在黎云身上,扫到了黎云那张脸。
他看到黎云压在枕头上的头发轻轻颤动。
黎云的头没有移动,只是那一撮头发在轻颤。
周平想起了被黎海明捏在手上的那撮头发。
他有了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地盯着那撮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那撮头发被顶起,另一撮头发冒了出来。它在生长。它越来越长,长过了黎云的头发。
那不是黎云的头发!
周平一下子就有了这种感觉。
黎云蓦地睁开眼睛。
他脑袋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慢慢移动眼珠子,看向了周平。
周平在他脸上没有见到任何表情。他没有惊慌,没有恐惧。但周平确实看到了他紧绷的面部肌肉和骤然绷紧的身体曲线。
黎云的胸口不再起伏。他屏住了呼吸,就那么定定看着周平。
周平觉得黎云在向自己求救,可是,他动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黎云的后脑勺长出了更多的头发。
头发披散开,像是飞速生长的藤蔓,又像是某种诡异的生物。它们在床上铺开,覆盖了白色的枕头和床单,蔓延到了被子上。
这些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周平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长发飞扬起来,将黎云的整颗脑袋包住。
黎云没有挣扎。那些头发越缠越紧,将黎云的脑袋变成一颗头发卷起来的黑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发慢慢散开。
它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消失在了黎云的后脑勺下。
周平看着黎云还睁着的眼睛,噗通一声摔下了床。
他趴在地上,眼前就是一根酒红色的头发。
周平跳了起来,往后一退,就摔回到了床上。
他后脑勺砸中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是枕头。
本来就放在床上,他刚才还枕过的枕头。
周平如同被人砸了脑袋,又翻身跳起来。
他连滚带爬,退到了客房的门口。
他靠墙坐着,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他还能看到黎云那张床,看到黎云盖着被子的双腿。
他想到了发疯的张姝和黎海明,想到了黎海明说的那些疯话。
他的喉咙中挤出了一种沙哑的叫喊声。
忽的,周平看到了床边的一双腿。
那双腿就立在黎云的床边。
他只要稍微抬一下脑袋,就能看到那双腿的主人。
但周平两眼一翻,就此昏厥了过去。
零时新闻:【#男子酒店内窒息而亡#现场发现他昏迷的同伴】今日,警方接到某酒店报警称,同一房间内两位客人一死一昏迷。警方初步侦查,确认死者黎某系窒息身亡,昏迷者周某已苏醒,正在接受调查。现场并未发现打斗痕迹,死者也无挣扎迹象。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中。@零时新闻将持续关注此事。欢迎关注@零时新闻,获取第一手新闻内容。
黎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死了。他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事情发生得很快,还非常不可思议,但他的确注意到了,注意到了整件事每一秒钟的发展。
问题应该是出在那个枕头上。也可能不是枕头,只是枕头的一部分,比如枕套,比如里面的棉花之类。
他躺在那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脑袋下有东西在动。
不是身体呼吸引起的震动,不是他的头发和枕头摩擦产生的动静。
他清楚感觉到有东西在蠕动。
像是要从枕头中钻出来。
也可能……是从另一个空间钻出来。
他为此起身过一次。
他一眼发现了枕头中刺出来的一根头发。
白色的枕头上,那一点黑色非常明显。他就是近视也能发现它。
那根摸起来柔软的头发穿过了枕头中的层层棉花、穿过了酒店客房原有的枕套、穿过了他准备的一次性枕套,就那么刺了出来。
他将那根头发抽出来的时候,心里有很多疑问。
他告诉周平,他之前检查过,枕头里没有头发。
他没说的是,他刚才的触感不该是一根头发能产生的。
但他想不出答案,也没发现枕头有什么不对。
周平是他的同事,也是他这段时间的室友,当时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
周平忙了一天,今晚本该好好歇一下。
他压制住了自己刨根问底的求知欲,将那根头发扔掉,又躺了回去。
他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不仅触觉、听觉、嗅觉、味觉敏感,就连有些近视的眼睛都会对光暗、色彩非常敏感。
这其实有些不正常,至少该说是异于常人。
生活中,这些敏感的感觉器官也给黎云带来一些麻烦。
比如说他的过敏症。
是的,他有过敏症,是敏感性体质,过敏原非常多,灰尘、花粉、酒精、芒果……都会让他不舒服。
可能他也不是感官敏感,就是过敏性体质让他精神紧绷,比较在意自己平日里接触的一切事物。
他因此有洁癖,生活规律又刻板。
他已经习惯如此。
但他每次新认识的人总不会那么快习惯他的敏感。
他没有能称为朋友的人。
一年多前,父母双双去世之后,他也再没有了家人。
他花了点时间,才习惯了独自一人。
沙沙……
他躺下之后又听到了脑后传来的声响。
他也感觉到了某种东西的动静。
周平已经躺回到了床上,却是迟迟没有关灯。
他能感觉到周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似乎还感觉到了周平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着的呼吸。
他感觉到了从周平身上传来的恐惧情绪。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敏感。
他很快发现,不是他如此敏感,敏感到了突然拥有特异功能能。
他其实没有感觉到周平的视线,也没有感觉到周平的情绪。
那是他的情绪。
他莫名觉得恐惧。
他原本平静地想象着有什么东西要从另一个空间穿过枕头来到这个世界,都不觉得害怕。
可现在,他想象到了下一步。
像是电影,有一个剧情,再有下一个剧情。
又像是对话,总要有人先说一句,再有另一个人接话;两人同时说不同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那个东西正在现身;与此同时,他隔壁床的周平看到了,所以变得惊恐,所以惊恐地一直看着他。
再下一步呢?
再下一步会怎样?
他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