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重金聘请的净空法师今日到场,带着数十名弟子,众人皆斋戒沐浴,清净身心,摆设好阴阳坛和招魂幡,众僧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秒经》和《太乙救苦天尊说拔罪酆都血湖妙经》,纸灰四处飘荡,烟雾弥漫,现场人心惶惶。
二十个弟子年纪都不算大,个个穿着暗黄僧衣,头上多多少少印着几个烧戒疤,埋头诵经,心无旁骛的样子。薛从嘉一眼扫过去,视线停在其中一个小僧身上,微微一笑。
三王感到阴风阵阵,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他一边搓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自己念叨,他奶奶的,本王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为一个寡妇做法事,这大夏天的怎么凉嗖嗖的,风直往我这袖子里钻,真他奶奶的邪门……
薛从嘉嘴里叼着根不知从来拽来的狗尾巴草,满不在乎地看着法师们忙碌,短短几天他已经得到了三王的赏识,并且两人还朝着好友的方向发展,三王时不时就拉他出去喝酒吃肉,此时薛从嘉听见三王神神叨叨念叨,不由回头嗤笑了一声。
三王一巴掌拍在薛从嘉的肩膀上:“你小子还笑,回头赵铁牛这个大活人没回来,把孙寡妇召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从嘉稍稍一躲,叹息道:“我们去瞧瞧净空法师。”
净空法师俗姓黄,脑袋浑圆,眉毛前淡后浓,一双眼睛里透露出慈悲与宽怀,显得很是慈眉善目,三王与薛从嘉皆双手合十向他行礼。净空法师向两人回礼道:“三王慈悲。”
三王跟这个净空法师还颇有些缘分,曾经为了三王妃的病,他没少往庙里捐香火钱,本来净空法师并不准备亲自来做法事的,但是三王亲邀,他少不得卖给三王这个面子。
薛从嘉对净空法师说:“大师,近日寒舍有弄璋之喜,正想去静海寺找几位高僧与我祈福,既然大师在这,可否为我指几位师父?”
净空法师已经坐到了方丈的位置,自然不会轻易踏入寻常人家,他见薛从嘉与三王熟络,便把他当成了三王身边的某位将士。三王在旁边憋笑憋得很辛苦,心道,这小护卫还挺有志气的,想让江初桃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弄璋之喜这四个字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净空法师朝远处诵经的徒弟们望了一眼,说:“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年纪看起来不大,但老衲一眼可以看出是福慧双修之人。老衲便叫几个得力之徒为施主纳福避凶。”
薛从嘉双手合十,说了句借您吉言,又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方才做法事时一位小师父和我颇有眼缘,能否捎上这位小师父?”
“不知施主指的是谁?”净空法师对薛从嘉说的这个人有些好奇。
三王不耐烦道:“等法师结束了,你看上哪个就直接找净空法师要人。”一时间薛从嘉和净空法师都无话可说。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净空身边的大弟子净禅把所有弟子都带过来了,薛从嘉手上仍然拿了个狗尾巴草,径直走到一位小师父面前,说:“喏,就是他了。”
净空大师眼睛不太好使,只能看见这个小弟子瘦瘦弱弱的,有点怯生,一直低着头。净禅“咦”了一声:“你是哪个师父的弟子?”
这小弟子有些哆嗦,抬起了头,一张清秀的脸上两条细长的眉毛,乍一看跟个小姑娘似的,他声音颤抖,细声回答:“玄机大师。今早慧根不舒服,求了我替他做事。”
静海寺是个大寺庙,里面混杂着三四百人,所以净禅也没在意,只当是慧根偷懒去了。三王双手架在胸前,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和尚,弱不经风的,像他这种人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军队中的。
薛从嘉依然非常淡定,朝着小和尚微笑:“赵铁牛,装得还很像那么一回事。”
三王惊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什么?”
薛从嘉说:“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赵铁牛。”
赵铁牛还想否认,只听薛从嘉说:“你赵家村一村被杀,你就不想为他们报仇?”
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仍然倔强道:“你凭什么说我是赵铁牛?”
薛从嘉说:“你屋里的石头我都看过好几遍了,有一块石头形似桔梗,上面还刻有‘吾爱’二字,孙寡妇的屋前种了不少桔梗,看来你对她的爱意也不少,她上吊自尽,你应该也很后悔当初丢下她懦弱地逃走吧?不然也不会装成和尚来这里见她最后一面吧?”
赵铁牛捏起的拳头又松了下来,说:“原来你们做这场法师只是为了引我出来,可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赵铁牛呢?”
三王耸耸肩道:“引你出来可不容易,这场法事可花了本王不少银子。”
薛从嘉说:“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你了,静海寺香火极其旺盛,以对弟子大方而出名,每套僧衣都是裁缝量身定制,你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所以你穿的是别人的衣服。你头上的烧戒疤太新,一看就知道是最近新弄的,还有,你们诵经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那么多弟子就你的唇形对不上经文,你就是混进来充数的。”
薛从嘉严肃道:“好了,你就是赵铁牛,赵铁牛就是你,你今天插翅难逃,还是老实就范吧。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换我问你了。你把你从赵铁村逃出来的事情说一遍,拣重点说,我不要你说你和孙寡妇两人之间的情深义重。官府找了你这么久,你为何不肯迟迟现身。还有,你们赵家村惹上什么人了吗,你觉得最有可能杀害村民的凶手是谁。”
赵铁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认了怂,说:“你让我想一想,给我点时间缓缓。”
三王趁热打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王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赵铁牛打了一个哆嗦,还是细声道:“我和她有私情是没错,可我又没杀人,难道这也要被杀头吗?”
三王嘴角抽搐几下,骂道:“他奶奶的,废话真多,你再不说信不信我一刀子捅死你?”
“你捅死我就更没人告诉你线索了……”赵铁牛人虽然很怂,但是嘴碎得很。
薛从嘉看三王要撸起袖子揍人了,适时解围,他威胁:“你不说也可以,屠杀全村的人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你这个漏网之鱼吧。”
“我说,我全说。”这次赵铁牛回答得斩钉截铁。
薛从嘉拿捏人的心理很准,赵铁牛这人懦弱胆小,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比谁都重要,所以一听到薛从嘉拿生命威胁自己,二话不说就准备投靠他们了。
赵铁牛说:“三娘本姓姓孙,是邻村的女子。我和三娘相逢恨晚,她十七时嫁给我二叔,嫁来的时候我二叔已经六十多岁了,二十岁就守寡,村里人都不喜欢她,所以她时常找我说话解闷,一来二去的我俩就好上了,但是……三娘怀了我的孩子,这事被村里的族长知道了,要把我们俩浸猪笼,我娘得到了风声让我先跑,可是三娘死活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她说不想让我一辈子受她所拖累……”赵铁牛说到这里掩面哭泣。
三王虽然看不起懦弱的赵铁牛,可是这时候又有点同情他了,薛从嘉还是面无表情,说:“后来你就逃出来出家当了和尚?”
赵铁牛点头:“我离了家的时候太匆忙,除了几件干净衣裳和一点碎银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当乞丐就是当和尚,我想着当和尚还好些,最起码不会被饿死或冻死,反正三娘死了以后我也没有娶妻的念头了,幸好静海寺收留了我。”
薛从嘉点头,继续道:“好,下一个问题。你们村和西易的人有什么往来吗?”
赵铁牛说:“西易人?没有没有,我们又不卖茶叶,不会和他们有什么往来。”
“那你觉得谁是屠村之人?”三王问。他开始跟上薛从嘉的逻辑了。
赵铁牛缩了一下脖子,看着凶巴巴的三王,又不敢说话了,过了半天看见三王的额头起了青筋,又吞了几口口水,慢吞吞说:“我要是说了,你们要保我的命。”
赵铁牛的性子是令人讨厌,可他不傻,屠村之事他想了很久,也渐渐意识到现实的严重性,所以他要找个够硬的靠山来保自己的性命。
三王不耐烦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三王爷。”赵铁牛乖巧道。
“那不就得了?难道我还保不住你?”三王呵斥道。
赵铁牛往薛从嘉身边靠了靠,没由来的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能给他无限安全感,也许可以信任他,于是赵铁牛说:“那你们随我来,这件事情你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赵铁牛把三王和薛从嘉带到了赵家村的宗祠里,两人跟在他身后,看着赵铁牛摸了墙上的几块砖头,按照次序敲打了几块砖头,一条密道渐渐出现他们眼前,青灰色的砖墙两旁悬挂了不少油灯,薛从嘉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依次点亮了灯,在跳跃的火苗中巡视这条密道,三王压着赵铁牛,此刻他浑身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生怕这密道里会突然蹦出个杀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