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打电话,声音很低。
电话一挂,脸色一沉,道,
“铭风,赶紧通知恩少,有局里的人,别让他们抓了……”
铭风挑眉,脸色愈发正了,边掏电话边低声说道:
“局里的人?就这么在这里?搅得够大……”
老六紧张的扫视周围的人,一边儿哼道:
“你当范氏傻子啊,没点儿能量敢那么嚣张跋扈?”
“殷少又凭什么总要让着他?恩少的东西是你们给的吧?让局里的人看见,哼……”
铭风拉着我胳膊,几乎半搂着我,边打电话边说道:
“恩少小心局里的人……你不也带着……”
到了报告厅底下,老六几乎要炸毛,哼道:
“地方没事敢跟我们对上?我们不过互不干涉懒得惹事而已。看上头……三个!都是丫头干的好事,没事将事情惹这么大做什么?一回回……能把人给急死。现在好了,看这回怎么收抄…”
上头?
我看见米饭放了电话偷偷给我示意:那些人是郑璟仁的,不用担心。
呃……当然,老六有这闲心说这么多废话,大概也不担心。
铭风也看见了,翻个白眼,身上立刻松弛二分,道:
“都这样了,怨丫头做什么?还怕他?!”
恩,害怕他?!
上头虽然有三个,不过……
哼哼,我们各干各的,谁怕谁!
似乎没人害怕……
唇角一勾,我丝毫不知,自己竟然有笑的迹象……
烟尘漫天,虽然不太干净,倒也没甚大碍,没什么实质性影响。
路灯下,浮沉飘扬肆虐,有些张扬与盲目,仿若正在萌芽的邪恶,蠢蠢欲动的欲于夜色掩护下吞噬点儿什么。
晚上的讲座确实不错,毫不夸张的说,统计学作为工具而言,用处很大,我很能将之武装起来用于日常的管理中。
恩,学以致用,准确的运用,很重要。
洗澡的时候,脑子里还都是样本、误差分析、因子、多元线性回归……模拟建模……统计推断……
洗完澡,我靠在床头,抱着师兄给的统计书(我自己的书没带过来),眼睛终于有些游离。
洗澡总是很能让人放松,而放松之后,我似乎该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了。
妈妈……
我的妈妈……
床前,桀桀卧在那里,竟然不走了,不知道什么意思,陪我安慰我呢,还是警戒保护?
呃,我的卧室,许久不让桀桀进来了!
唉,俺们爱的暴君有令,谁敢不从?
那今天呢?
桀桀再聪明,终究是条狗,它不会说话,我就不知道他的意图。
不过没什么,它愿意陪着我,这偶尔一次,相信暴君也不会怎么样的吧?
就像今儿我过来,老六叽歪半天最后也没反对。
恩,本来老六要把我带走的,若是在平时,我也会有些兴趣去部队或者什么司令部的转转;毕竟黑社会再牛,面对部队也得矮半头。
似乎曾记得家父提过,惹谁都别惹他们,军事法庭,地方极少能搞定。
哦,似乎还有个说法,部队里出事通常不要让地方管,他们护短的要命,管他对错或者有没有理……
于是乎,似乎今日除了谈氏外还有个相对安宁的地方和保护伞,能让人绝对放心的信任。
信任,是个很奢侈的名词。
但是dang和部队总能给人这种感觉,不论表面上少部分人有什么样的腐烂脓疮,总体,还是非常可信的。
这也是我们敢对上范氏的终极原因。
相信只要我们有充分的证据,一定会有人为我们做主。
恩,对上范氏……
妈妈……
妈妈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
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以前就算爱我也不会那么说的,而说实在的,我觉得她对我的爱护,与其说她爱我,还不如说她尚未泯灭的母性,或者人性在不知不觉下做出来的。
这个有一些区别,我想,我必须区分清楚。
自觉自动的爱,就会做出一些有意识的行为,
比如宠爱,比如打骂,打骂是另一种形式的恨铁不成钢,这个想来大家都知道。
而无意识的潜意识的爱,有时候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尤其是没有专修过心理学、社会学、哲学的人,她都不会去仔细考虑这种情况。
比如妈妈极不耐烦的塞给我二百块钱让我交学费的时候,她会觉得是
“欠了你的”,然后痛恨或者悲催。
而事实上,这就是她的母爱。说白一点,
“女童失学率”,“春雷工程”,这二个名词我们不该陌生,我没有失学,很大一部分都源自母亲的努力。
这样将母爱剥裂开来掰碎了细细分析,也许有点儿功利主义和亵渎的成分。
但是我觉得,爱,母爱,不是空洞的缠绵亲吻甚至纵容,不是挂在嘴边喋喋不休的注意安全。
爱,也是物质的现实的可以触摸的。
在母亲逃走之前,我并未流落街头,除了奶奶的不懈努力,和社会救助的功劳,我想更主要的还是母亲的伟大。
奶奶带着我,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妈妈还要养奶奶,因为奶奶几乎没什么收入,至少我不清楚。
现在想来,妈妈之所以愿意或者无奈的连奶奶也供养了,是不是从另一个角度表明,妈妈……妈妈的伟大,已经不只针对我了。
她无奈的将我这个包袱放大,用出卖肉体,供养我们。
而……
只有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深刻的想清楚,奶奶从未教我:你妈妈不好,或者说,长大了别理她,虽然她很不赞同妈妈的职业。
不,奶奶从来不这么说,甚至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她都说,那是你妈妈,不论如何,她都是你妈妈。
是不是,我从未恨过妈妈,与奶奶的这从小的教育也有关?
或者说,奶奶比我更清楚妈妈的母爱和无奈?
奶奶不会很文绉绉的告诉我这些道理,但她做到了,这是另一份爱,爱的,如此的单纯而热烈。
殷亦桀总担心我精神状态,是的,从心理学角度我知道,我这种人,很容易精神扭曲。
我到现在经过这么多打击,还能坚强的站在这里。
是不是,除了妈妈、奶奶,也有他的功劳?
靠在床头,我已经无语。
之所以能长到二十一岁,四肢健全、头脑健康、学稍稍有所成,这,哪一点不是源自母亲的爱?
妈妈,从未那么认真的说过一句
“照顾好自己”,也许这就是最真的源自心底的祝福。
殷亦桀曾多次这么说过,他也执着的要将我藏起来,自己独自面对,替我遮挡一切风雨,哪怕,失去些什么。
六年前我就觉得他甚至比父母还照顾我,现在看来,妈妈,永远是妈妈,而他的位置和爱,也是无可替代的。
他的爱里,又何尝没有父爱的成分?
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吧,我应该算是幸福的,因为我有妈妈;
我最近也真正成熟了不少,因为我懂得去思考以前从来不可能去想象到事。
也许我无间中触摸到了妈妈最真切的爱;
也许我是幸运的,也许我有个很懂得爱的妈妈;虽然,她的爱那么隐晦而沉重。
童年的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当我知道母亲为何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无所谓了!
我想,我现在多多少少的明白了,想让我走上那条路的不是母亲,而是另有其人;而母亲,也许真的希望过我如此,也许不过是在别人眼前演一出戏,或者是顺其自然。
但是当她对着我闭上画满眼影的双眸时,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痛和不忍?
女人是脆弱的,或者妈妈更懂活下去的意义和价值,她,只能如此。
或许,正是这份沉重,让她再难都没抛弃我。
显然,十岁的时候走上街头,肯定比五岁的时候容易活下来。
这,是母爱的底线,对母爱进行解剖和将其有型化的底线。
世上不幸的人总是形形色色,而幸福的人总是一样:有一份沉甸甸金灿灿的爱一路相随。
懂得这份爱,可以让我们的心平和,眼深沉,人生美满。
其实再想想,母亲对我的爱,岂止是给我钱?
而我……以前总觉得不恨,其实,我已经在抱怨,无声的抱怨,不过自以为很慷慨而已。
六年前妈妈走的时候,我没什么伤心,因为妈妈给我的钱越来越少?
还是妈妈带给我的困扰越来越多?
我,现在想来,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自我解剖,真的残忍!
不过,现在,我需要足够的勇气来正视!
原来,我也厌恶妈妈的职业,因此,我厌恶过她,潜意识!
多可怕!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桀桀从未嫌弃过我落魄的境地,或者是它太强悍;但是,我竟然……
我因为母亲不肯供我上学因为她目睹我即将落入魔掌而不阻拦因为她的职业瞧不起她……
我将自己所有比不上同学的地方都归因于妈妈,我觉得自己活的很艰难,因为父母……
哈,多讽刺的笑话!
我都没问过妈妈为什么失踪,难道仅仅为了逃避我?
她大可不闻不问,就能将我摆脱干净。
十五岁了,如果我还跟着妈妈,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是不是更要……也就是说,我将更危险。
她的原罪没能力保护我,而只能将我推得更远,于是,她选择失踪……这,可以作为解释之一吗?
也许,妈妈不一定会想得这么清楚,但我不排除,母亲心底的抉择。
当然,她的逃走可能另有其因,或者还是最主要的原因,比如范氏另有打算,但我不能不想道,妈妈走的时候,很可能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