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清晨很暗,我俯身躲在浓密的树丛之中,远远见到一个人影穿过朦胧的薄雾向这边缓缓走来。
我愣了一愣,这和计划不一样啊……
传闻凤翎先生不良于行,行动皆靠轮椅。于是我们根据林中的齿轮印,找了两天确定下来轮椅的路线,又根据印记的深浅确定相隔时间,算准了今天清晨凤翎先生会来到溪边,所以提早做下了埋伏——
我们的计划是在去溪边的小路上挖好泥浆,又用茅草覆盖作为伪装,凤翎先生只要从这里路过,轮椅就会狠狠陷进去动弹不得。这个时候我再装成土匪劫道,两厢对峙之时云珏从天而降,英雄救……英雄!
照云珏的话说,我们采用的这叫“迂回战术”——
云珏说,每年来求凤翎先生出山的人数不胜数,如果一开始就讲明来意只怕会遭人反感。传闻凤翎先生的医术了得,我们便以给华桑治疗眼睛为由小住下来,顺便培养培养感情,时不时的渗透感化他。而我则一直留在暗处,以静制动,随机应变。
临走之前我们还管燕叔叔借了一小队卫兵,请他们扮成刺客,在适当的时候由我领导“刺杀”,给凤翎先生造成云珏处境危险的印象。
云珏说,就钟愈的事来看,他八成是用了苦肉计,可见凤翎先生并不是一个绝对坚持原则的人。只要计划完美实施,就算最后他仍不肯随我们回去,但是至少会为我们提出一个走出困境的建议,也算不虚此行了。
可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天来的居然不是凤翎!
我回头望了望,远远对着云珏与华桑的藏身之处摆摆手,告诉他们凤翎没来。片刻后,却见云珏居然对着我点了点头,意思是继续执行。
我无比惊讶,心想难道计划有变,他们另外找到了突破口?可是当时已经容不得我多想,眼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地向埋伏的泥浆走去。
我把黑色的面巾拉到眼下,心里暗暗数着“三……二……一!”话音刚落,但见那人果然陷在泥中,双腿动弹不得。我一个翻身跳出草丛,腕上一翻手中的大刀便已架到那人的脖子上。
刚要开口,却见那人一抬头,是个年轻的书生,大概三十多岁,葛巾布袍,披裘负薪,长相很清秀。也算不上有多好看,独那一双眼睛异常沉静,仿佛包涵着星河瀚海,让人不觉沉溺其中。
我呆了一呆,可也没忘记自己的角色,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口中嚷道:“呔!来者何人!”
那人有些诧异,随即很快恢复平静,一拱手行了个大礼:“在下顾回,字如初,不知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壮士”?我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地方除了我就是他,难道是在说我?
我瞬间怒从心起,心说还“壮”士,姑娘我虽然不是弱柳扶风,可也不至于“壮”啊!
我气得大叫:“你你你!你才是‘壮士’!你全家都是‘壮士’!”
那顾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晋书》有云:‘此乃于壮士,彪人也。’顾某乃是一介书生,家父家母也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范宁曰:‘农民,播殖耕稼者。’故此种田者虽‘壮’,却非‘壮士’也。你在此处拦截与我,又手握寒月,又岂非‘壮士’耶?故此……”
我听得晕头转向,实在想不通到底从哪冒出这么朵奇葩,但也看得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隐约听见刚刚藏身的树丛里穿出细微的笑声,偷偷斜着一瞄,只见是华桑躲在那里,却不见了云珏,看来依然是照了计划进行着。
我定了定神,暗中复习了下华桑教给我的台词,酝酿片刻忽然大吼:“你给我闭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要……额……想要……”
——情急之下居然忘词……
华桑在一旁悄声提醒:“笨呐!‘要想过此路’……”
我赶紧接道:“对!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那个书呆子不为所动,继续摇头晃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壮士你如此粗鲁,实在不智啊不智……”
我听得直要吐血,心说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念书了,我要真是土匪,绝对一掌劈死他……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不远处传来夜莺的鸣叫声。我暗中松了口气,任务终于完成了,随即手起刀落,“啊”的一声朝他的脖子上砍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然从树丛里跳出一个人来,口中叫着那句万年不变的俗套老话:“且慢!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