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一怔,正要跨出食堂的脚步就顿住了。
她与吴修平下了二楼之后见到有人毕恭毕敬地等在楼梯口,那等候的人似是有话要对吴修平单独说,唐槿便识趣地先行一步，准备到食堂外面等吴修平。
听到艮派弟子嘴里吐出“小崽子”几个字,唐槿折回头去就抓住那艮派弟子问：“你说什么小崽子？”
被唐槿抓住了的艮派弟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唐槿，又向着身旁的同伴看了看,见其他人也是大惑不解、面面相觑就一把甩开了唐槿的手。
“你、你谁啊？！我们艮派怎么会有女人？你是食堂新来的仆妇？怎么这么没有规矩,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艮派大门由弟子们值守，这几位弟子昨晚也在轮值,早上唐槿被“请”上艮派主殿的时候这几个弟子正在补觉,到了午后才又去门口轮值。轮值时严禁私语，这几个弟子只在短暂的休息中间或听说了有人把那疯了的傻子师兄给找了回来的事,但细节详细这几个弟子是一概不知的。
“喂！”
这几个弟子中有一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唐槿身后的姜擎宇，顿时联想起今日师兄给自己说的八卦。他用手肘一拐那教训唐槿这“仆妇”的同伴，以眼神示意他看唐槿的后面。教训唐槿的弟子看见姜擎宇，也看见了跟在唐槿身边的玄青与无名,被这三人身上惊人的气势一震,顿时用几乎要咬掉自己舌头的方式住了口。
这时吴修平也注意到了食堂门口的动静。他吩咐那前来找他的人到他的居所去等他，自己则向着唐槿这边赶来。
“发生了何事？”
食堂门口的几位弟子一见吴修平就弯下了腰向着吴修平拱手：“吴长老！”
见弟子们不回答自己，显然也是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吴修平转向了唐槿：“白姑娘？”
“‘小崽子’……你们刚才说的‘小崽子’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些弟子们口中“小崽子”“主持公道”云云的话，唐槿立刻想到了毛小牛对自己说过的泰山郡的情况。她心口突突直跳，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这种预感也不知该说是女人的第六感,还是玩家对于剧情flag的直觉。总而言之，唐槿莫名地想到了毛小牛，想到了那个素未谋面却臭名远播的泰山郡太守。
“这……”
几个艮派弟子对视两眼，在收到吴修平的视线后才不情不愿的开口：“今日午后我派门口来了两个孩子——”
艮派并不欢迎外客。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一视同仁地不欢迎。是以艮派大门口长期有弟子轮流值守，只要来者不是受邀之人，一概不允许进入派内，更不要想见到派中仙者。艮派今代掌门姜擎苍曾立下规矩，凡是艮派仙者与艮派弟子，一律不得向派外之人施与援手。不论是在外撞见还是被人求上门来都一样。但凡破戒就会被逐出艮派大门，无一例外。
此规矩一定，艮派就与外界中断了大部分的联系。加之艮派据守泰山，自成一城就更加与世隔绝。外面只道艮派仙者冷漠自私，光顾着自己仙派，却不知艮派仙者也是受制于派中规矩。再远一些的地方，艮派的形象又成了被屈居离派之下的缩头乌龟，屡屡被离派抢了风头也不敢出声。
今天下午艮派门口来了两个爬山爬得浑身是伤，还汗泪交加的孩子。两个孩子在门口一跪就不走了，任凭守门弟子们怎么驱赶都一直跪着，说要请仙者去给他们的家里人主持公道。
外界没有多少人知道艮派那诡异的“不得向派外之人施与援手”的规矩，孩子们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然而艮派弟子却是不得违背派中规矩的。轮值的弟子不敢用这种可能会触犯大忌的事情去劳烦仙者们，就瞒住事情，不让事情传开。两个孩子与守门弟子们僵持了好几个时辰，硬是跪在大太阳下晒到身上的发红褪皮还不肯离开，终是晕倒过去。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这几个换了班的轮值弟子也不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这些轮值的守门弟子也不可能完全想不到两个孩子会是什么下场——在太阳之下暴晒是很容易脱水中暑的。按照艮派那没有人性的规矩，艮派的人就这么看着两个孩子倒下也不对这两个孩子施以援手。那等着这两个孩子的只会是脱水暴毙的命运！
唐槿终是没能忍到最后，将轮值弟子们的话听完。她狂奔起来，带着心焦，出离愤怒。
什么叫“不得向派外之人施与援手”？如果遇见的是落单的弱女子被心怀不轨的恶人们包围起来呢？如果遇见的是被人牙子拐走要切手断脚后拿去当残疾乞丐的孩子呢？如果遇见的是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年人被年轻的恶棍们抢劫殴打呢？艮派的人能对这些也视而不见吗？！若是这样也能视而不见，那艮派的人……艮派的仙者们还能算是人吗？！
一口白牙几乎要被唐槿咬碎，她已经顾不上随意暴露出自己拥有煌天与氼地是不是会变得被动了，她只想马上立刻赶到艮派门口去。
希望那两个孩子还没出事！希望那两个孩子还有救！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的唐槿一摸手指之上的指环就想让煌天与氼地变幻。不过在这以前她的身体已经像是没有重量那样飘了起来。
无名打横抱起唐槿，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夜色中张开了翅膀。兔起鹘落之间远比唐槿用跑得快上太多。一个眨眼，玄青已经跟上了无名，姜擎宇比玄青慢了好几拍，等他意识到唐槿不在了，一下子就恐慌了起来，口中喊着：“等等我！不要走！”竟也追了出去。
姜擎宇脑子有些问题，身手却是一流。追在玄青与无名的后面没有落下太多。吴修平来不及拦住唐槿，也来不及阻止姜擎宇。他试图制止的手还徒劳的伸在半空之中。等他回过神来，唐槿一行连同姜擎宇都已经没了影子。
身形一隐进艮派的林地之中，无名的奔走就犹如飞翔一般。夜风拂掉了他头上的斗篷，露出了他脑袋上正不断突出的尖角。他后颈上曾经被藤蔓瘴妖开了个洞的地方也探出几缕柔嫩的藤蔓枝条来，那些藤蔓绕过无名的脖子，攀上无名的手脚，迎风就长、随风而长。无名像是凭空生出了几条手臂大腿，随时随地随处都可以借力。
现在的无名可以说是彻头彻尾地怪物，唐槿也理应害怕这样一个异形。可唐槿仅仅是看了无名一眼就目视前方，她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是被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用尖利的爪子捧着的。
“……”
无名的速度太快，饶是玄青也稍微落在了后方。这个时候要是无名偷袭唐槿，就是玄青也赶不及阻止。风压让玄青微微眯眼，夜色之中一身黑衣的他犹如化为一缕寒风那样直逼无名而去。
“等等！等等我！”
姜擎宇这个大傻个儿还在呐喊着。他的声音传过林间，倒是与唐槿和无名越来越近。
玄青不说自负于自身能力，但也是有身为“引导程序”的尊严的。他这边使出全力都还未能追上无名，那边一路叫喊的姜擎宇却是已经到了无名身旁，与无名并驾齐驱。
“？！”
玄青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轻微地出现了一丝波纹，另一边唐槿也吃惊于姜擎宇能跟上无名。无名斜了姜擎宇一眼，似乎并不意外姜擎宇能展现出这样的身手。四人来不及说话，人已经到了山腰的艮派大门。
——那里并没有任何的人影。
肖华是艮派轮值的守门弟子之一，也是早早被断定为天资平庸难以再进一步的丁等弟子之一。他如今虽然还被戊等的弟子们尊称一句“师兄”，可已经成了最常守门的弟子之一。
艮派是重文轻武之派，有前途有潜力的弟子都在拼命地钻研策问。肖华这样成天去守没人乐意轮值的大门，基本上已经是被放弃，也自己放弃了上升的机会。但是这又有什么呢？哪怕被人当成是“笑话师兄”，肖华也因着自己能帮上上进的师兄弟们的忙而感到高兴。
守门这种事情，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不是吗？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哪怕只是个守门的位置，肖华也是骄傲的。只是——
当轮值的守门弟子用以休息的小屋的门被人破门而入时，肖华的心脏一阵收缩——他还是等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也是，他破了戒。纵然有千般说辞万般借口，他依旧是破了戒的。明日……不，今时就被赶下山去也是他自作自受……
肖华不敢去看来人，只是跪了下来。膝行向来人的方向，把额头抵到了地上。
“弟子、弟子愿接受任何惩罚……”
唐槿最怕有人一言不合就对着她下跪。她“嘶”了一声，急忙从地上跪的那艮派弟子面前跳开。
两个孩子正好好地躺在地上睡着。脸色还有些许的潮红，但是神情并不难受。显然是已经散了暑热。
唐槿拍拍胸脯，一安心下来就长出了口气。天知道她在艮派门口没见人影，到处抓人来问门口两个孩子去了什么地方，遇到的却是好几个一问三不知的。总算遇到一个知情的艮派弟子，那弟子又结结巴巴地说两个孩子已经没了气儿，师兄一个人扛了两个孩子说是要去把他们埋了。唐槿脑袋一炸，当场就想爆粗口。还好玄青拉住她让她先去找到这埋人的艮派弟子再说。
唐槿找到了肖华，不用肖华做什么说明，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艮派弟子大约是借口两个孩子已经去了，这才从其他弟子们的眼皮子底下把两个孩子捞了出来。他把这小屋子里的凳子全部堆到了墙角，让孩子们躺在了地上，又喂水给两个孩子还拿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嘴擦脸，两个孩子这才保住了性命。
喏，这跪着的弟子身边还摆着水盆、木碗和一小截多半是从里衣上扯下的麻布。
“快点起来吧。”
“……”
肖华听见了女子的声音依旧不敢抬头，他虽然知道艮派就陆宁一个女弟子，真仙之一的蔡琰菜仙子久不在世人面前现身，却还是抖着跪在原地。违背掌门立下的规矩、破了戒，那是谁为他说情都没有用的。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被夺去所有功力再消去所有记忆后被丢到山下。
他本就没有多少功力，没了功力也不过是恢复到凡人罢了。可是若被消除了记忆，不要说父母是谁、自己姓谁名谁了，恐怕要如何吃饭如何说话都不知道了。他实在是不想那样，所以想求来人起码不要消去他的记忆，不要把他变成废人。
唐槿见肖华始终跪着流泪，心中一急，揪住肖华两肩就强迫他抬起了头：“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我也不是艮派的人！”
晕黄的蜡灯光芒中，肖华泪眼模糊地看清了面前的人。那是一个花信之年的女子，并不青春亦不貌美，只是那双眼睛，那双深黑色的眸子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本不应属于一个女子、属于一个妇人的坚毅。
“你快点从这里离开！有人见了你问你去哪里做了什么你就说你去把那两个已经咽了气的孩子扔到树林里准备埋了，知道了吗？”
见肖华还愣着，唐槿又摇晃肖华两下，再问了一次：“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两个孩子还活着！你来过这里！”
唐槿再次叮嘱，接着对无名使了个眼色。无名早在跃出树林之外时就收起了藤蔓，头上的长角也重又没入浓密的发中。用斗篷一盖，他那野兽般的身姿又恢复成了迟钝的巨汉模样。
肖华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离开小屋的。他只知道披着斗篷的巨汉抓着他几个起伏他就已经到了树林之中。他虚软的双脚着了地他再去用双眼寻找那巨汉，那巨汉却是已经消失无踪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