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余香叉腰哈哈大笑,那眼泪险些笑了出来。
这一笑倒是令周子欢毛骨悚然,警惕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身为堂堂关内侯,车骑大将军,竟以为我一个小女子可将你的周府与军营搅个地覆天翻;我笑你将秘密告知那么多人,却偏偏在此时怀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我笑你府内有人疑点重重,你却毫不自知,还没有任何察觉的在这儿防备最不该防备的人……”
周子欢瞪着双眸盯着面前人,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又怎该会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女子口中讲出来?
若这些话是有人教给她的,那自己岂不是早已被人盯在眼中;若这些话均是她自己心中所想,那这女子未来岂不是太可怕了。
“周子欢,你若真是质疑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你什么大事也做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我都懂,你还需要我来教吗?”余香紧紧盯着周子欢,那目光如炬,哪里该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你放肆!敢直呼本侯名讳,以下犯上,你可当真是活腻歪了。”周子欢十分愤怒,他的怒火让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余香就地处决。
余香心道不好,自己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将周子欢惹急了,人家能不能成大事与自己何干?自己活命才是要紧事呀。
正当余香的眼睛四处瞧看,想要寻个理由让周子欢息怒时,却瞧见床榻上欧阳烈的眼皮动了一动。
天赐福星啊,不枉我救你性命。
“侯爷,欧阳统领他醒了。”说这话的时候余香的嘴角都上扬了,看来小命可以保住了。
听见欧阳醒了,周子欢便暂且将余香的大逆不道放在一旁,连忙到床榻前查看其安危。
欧阳烈只觉得耳朵边一直很吵,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听见将军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吵的很凶。
稍有知觉后,他便觉得胸下疼的要命,如同虫蚁啃噬,又好似烈火灼烧,痛痒难忍。他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欧阳,你可醒了?”
欧阳烈听到将军焦急唤他的声音,便努力的与这眼前的黑暗抗衡着,最终睁开了眼睛。眼前从模糊到清晰,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将军,却是个目光炯炯的小姑娘。
“欧阳统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余香见欧阳烈睁开眼睛,不停祷告上天,感激老天爷还愿意留她这一条小命。
欧阳烈想询问这姑娘是何人,可嘴还没张开,胸下的刀口就疼的几乎裂开,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不再说话。
周子欢见这欧阳烈睁开眼睛就看着余香,这余香念念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完全将他忽略在一旁,当下心生不爽。念及欧阳烈身负重伤,便又一次道:“欧阳,你可感觉好些?”
欧阳烈听见将军的声音,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好多了,最幸运的是他捡回来一条命啊。那日他在军营被偷袭受伤之时,就知道那剑上淬了剧毒,军医死活不让自己赶回来,说是回到长安怕是命也丢了。可是从军营到长安的路只有他最清楚,快马加鞭一周之内怎么也赶到了,为了通报消息,他便冒死一搏。
看来这一赌,他赢了。
欧阳烈望着周子欢,眼睛一瞬间红了,他看到周子欢的脸色,也不比自己强多少,便知道这一日他必然都守着自己,担心着。
他知道,因为当年周子欢沙场中箭,他也是这么守着,守了三天。
这情分,旁人不会明白,但兄弟之间会懂。
欧阳烈张着嘴说了一句无声的话,余香没看明白,但周子欢看懂了。
他说的是:“多谢将军。”
周子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以此掩盖自己心中的惭愧之情。“别谢我,谢这姑娘吧,是她救了你一命。”
望见欧阳烈投来感激的目光,余香脸上一红,连连摆手声称自己也没做什么。虽然故作谦虚,可余香心里还是有一丝小窃喜,她竟然真的救活了一个人啊,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些。
可以说,欧阳烈的清醒让多疑的周子欢彻底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他派人去熬药、煮粥,又召了身边最为信任的婢女来侍候欧阳,自己也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你跟我来。”周子欢故意冷着面孔冲余香摆手说道,手中还握着刚才悄悄捡起来的玉凝膏。
余香还沉浸在救活欧阳烈的窃喜之中,听见周子欢的呼唤,回头疑惑地指着自己问道:“你叫我?”
周子欢本就觉得今日有些挂不住颜面,话中给了余香台阶却见她还不识趣,不禁更是觉得尴尬万分,清了清嗓子道:“除了你这屋里谁还能跟我走?还不快点。”
余香“哦”了一声,笑着跑上来,全然不计较刚才周子欢对自己的诬蔑。周子欢不因自己刚才的冒犯而杀掉自己已是幸运,这就是为官者和为民者之间的区别嘛,她懂。
周子欢带着余香来到自己的寝室,让她坐在椅子上,为她的手心涂药。
这是余香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于是非常好奇,眼睛四处打量着,心中觉得男人的屋子还真是简单,墙上两幅书画,屋内燃一蛊香料,一张青色幔帐的床榻,一张红木桌,几把梨花椅,就是全部摆设。
可余香有件事情不知道,除了萧芊芊,这屋子还没有第二个女人进来过。
玉凝膏材质珍贵,沾伤口即融,触感冰凉,很舒服。
望着周子欢难得细致温柔的模样,余香无法将这样的他将极具野心的他连在一起,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宿命。
如同娘亲被县令带走,是她美貌的宿命。
如同周子欢会想要登上皇位,是他身世的宿命。
如同自己会遇上周子欢……
余香并不知道自己遇上周子欢是哪一种宿命,但是她坚信,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它的理由。
她一直以来奉承为信仰的理由,就是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周子欢帮余香涂完药,并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而是转身将玉凝膏收好。这药膏真是买也买不来的,刚才若不是误以为余香要杀害欧阳,他怎会舍得用这个去击打她的手腕?
想到这儿,他心中微微一紧,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多疑,是他的误会。余香说的没错,他若总是这样质疑他人,成不了大事。
但是他不会道歉,这是他心中的骄傲。
“侯爷,谢谢你。”那清脆的声音响起,将周子欢的心激的一荡。
周子欢转过身,不动声色道:“谢我什么?”
“谢你的药让我的手不曾留疤。还有,谢你的不杀之恩。”
周子欢看见余香一脸认真的样子,心生疑惑,她不是不会相信任何人吗?她不是那个比自己还要心狠的人吗?
“你不怨恨我吗?毕竟刚才——我误会了你。”周子欢竟然发现在余香面前,似乎自己更像个无措的孩子,这样的现状让他更为窘迫。
“没什么好怨恨的,我们的身份不同,所处的环境也不一样。我若是你,怕是刚才早已挥动匕首,砍下脑袋了。”余香在某一个瞬间恨了那么一刻,但在下一秒,她就想起了挨饿落魄的滋味,以她现在的处境,没有资格恨任何人。
“余香,你真是好懂事。”
听见周子欢唤自己的名字,余香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眼泪就顺着脸颊滴落在桌子上。她是有多久没听到别人唤她的名字了?
她慌乱的用手背擦去眼泪,她以为今生不会再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更不会料想为她构造了一个虚拟身份的周子欢会叫出这个名字,所以更加激动。
其实天宁这名字也挺好,天天安宁,不正是她心中所愿?
周子欢不曾料想余香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张口问道:“你为何哭啊?”
余香摇了摇头,唇角浅浅上扬,目光中带了一丝薄凉之色,“侯爷可曾与人托付真心?”
“不曾。”这天下除了娘亲没有人是周子欢可以相信的,可娘亲却已仙逝多年。
“我也不曾,今日若余香将真心托付侯爷,侯爷可愿受人之托?”余香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她希望周子欢点头,希望周子欢可以成为她坚硬心房中,唯一柔软的地方。
打更人的锣声响起,众人才知已到戌时。这夜有多深,有多沉,没人知道。此时有许多人已经进入梦乡,还有一些人,还在等待着,有朝一日,可以寻到自己的梦。
比如说,这屋子中的两个人。
余香似乎活在周子欢的预料之外,她做的任何事情,说的任何话,周子欢都无法完全猜透,这让他心生芥蒂,更让他着迷。
周子欢如同受人蛊惑般点头,实则又是遵循内心。
这屋子里没有旁人,这些话语没人听见,说是一时冲动也好,说是一时真情也罢,周子欢此刻的心里,当真觉得他愿将余香的真心好好珍藏,并以真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