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三既然决定坦诚了,也就很清高的把自己从云都这团大迷雾里解脱出来,让自己的思想跟眼睛升在半空中,俯瞰着他了如指掌的这团迷雾,以局外人的身份理智的分析起来。
李文彬被赵慎三几句话就勾起了兴趣,就问道:“哦?怎么你会这么认为呢?上一届的林茂人跟高明亮岂不就是因为都是外地领导而融不进当地局面,最后导致了两虎相斗吗?如果没有一个熟悉云都情况的本地领导坐镇,岂不是容易引起工作脱节,当地领导群龙无首吗?”
赵慎三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道:“不是的李董事长,我作为曾经的主管办主管秘书,自然对这中间的关节清楚无比,当初林主管跟高总经理之争并不是为了政见不合,而是为了……一些拿不上台面的竞争,更加涉及到很多下层总监级领导的纠缠挑唆,其实林主管为人耿直,高总经理书生气浓一些,前期的配合倒是很和谐的,两人的分歧并不能简单地用惯例去衡量。”
李文彬以为赵慎三还会就林高之争好一番阐述,谁知正听得专心呢,这个人居然闭嘴说完了,他哪里知道赵慎三想起那个到了现在依旧对他妻子念念不忘的林茂人,又想起一直都会用色迷迷眼神盯着他妻子的高明亮。而这两个人左右云都的时候,当时他还仅仅是一个供郑焰红娱乐的小人物,更加没有真正获得这个女人的心灵,也只能用卑微却又倔强仇恨的眼神眼睁睁看着林高二人因为郑焰红明争暗斗,然后蕴含着浓烈的恨意,煞费苦心的帮着郑焰红巧妙地煽风点火,还利用跟乔远征的朋友关系跟媒体的力量在上层造成舆论,终于使得这两个卑鄙的男人都灰溜溜滚出了云都,给他净化了追求郑焰红的良好空间。所以,赵慎三仅仅是点到为止的评价了这两个人就很触及隐痛了,又怎么会详细的阐述下去呢?
李文彬看他不说了倒也并不逼问,只是接着问道:“哦?据你说没有地方外来之分吗?那么你再说说看现有的班子。”
赵慎三微笑着说道:“呵呵,李董事长,其实对于黎主管的为人以及行事方略,我想您问我还不如问我爸爸。郝总经理嘛……倒是地地道道的云都本土领导,按照职场惯例来讲,他们的组合应该是黄金组合才是,可是这里面恰恰又存在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郝总经理因为是从云都底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从上到下的领导基础就十分的丰厚,因此……需要他照顾跟提拔的亲信必然很多,但惜乎人事任免权不归他管。黎主管因为是外来领导,用谁不用谁自然不需要顾及任何外在原因,但是因为不熟悉,故而对下面人的认知就容易被表面因素所误导,有时候用了不合适的人选,就正好给了急于在人事任免权上分得一杯羹的郝总经理以口实跟讨价还价的条件。例如提拔我,可能就是迄今为止我们黎主管最为后悔的事情……”
李文彬听到这里,脸上带上了一种很是玩味的笑容,但是却依旧没有插口打断赵慎三,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等着他讲下去了。
“我身为黎主管的秘书,当初仅仅被委任一个非常-委的副总监下基层,参照前任总经理秘书吴克检担任顺风区总务部副办一把手的例子,按理说应该这已经是黎主管大公无私的最极致表现了,我的离开更应该逐渐的湮灭在上层视线中才是。可是我下去之后依旧会很不正常的成为总办大楼时刻关注的一个焦点,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牵连到郑焰红甚至黎主管的急剧矛盾,这就足以说明他们俩之间关于人事任免问题存在的尖锐矛盾到底有多严重了。”
赵慎三说到这里,眼神又一次黯淡了下来。
“唉……李伯伯,您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此刻也不怕您笑话,其实我当初要求下最偏远的桐县,是因为我跟郑焰红已经深深相爱了,但当时她还尚未离婚,我的原意还是想远远地离开她,省的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把我们俩都折磨成灰烬……可是到了桐县之后,郝总经理因为想要利用我打击黎主管,就故意把原本最起码应该正办分管、当时正被常务副总监刘天地亲自掌控的城建、城管以及新农村建设工作全部让我分管,硬生生把我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我这个人就是有几分牛脾气,接了就接了,谁知道略一深入就发现这个原本是造福于民的绝好工程居然被刘天地一伙儿弄成了他们私人的摇钱树,农民白白失去了黄金位置的地基,还得掏高价把原本就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再买回去。
这还不算,集团补贴的大量新农村改造工程款也被他们堂而皇之地纳入私囊了!他们的爪牙开发商更是肆无忌惮的用暴力逼迫百姓签订拆-迁合同,甚至还打死了一个老人,这种虎狼行径跟土匪何异?我赵慎三也是出身跟西关农民一摸样的小资产家庭,明白失去了商铺就等于掐断了一家子的衣食之路,但凡有一点良知,就不会听任这种事情发生!”
李文彬看赵慎三渐渐激动起来,知道这个孩子的确是受了太多的委屈,也想让他痛痛快快抒发一次,而且透过他的讲述,自己还能最直观的了解一下黎远航跟郝远方这对看似和睦的搭档到底需不需要做一下调整。
“于是,我表面跟他们虚与委蛇,私下却开始搜集证据,决心替老百姓当一回靠山了。”
赵慎三喝了口水接着说道:“可是……我查来查去,查来查去……却查出……却查出……呃,其实后来还算顺利,工程还不是按时完工了吗?李董事长,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您,郝总经理利用人脉步步紧逼,黎主管因为根基不深而步步退让,两人各怀心事商议妥协,这就容易造成好多本应该泾渭分明的事情被办成了利益化的扭曲产物,自然对工作不利。”
赵慎三说道关节处,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深了,就赶紧很是仓促的扭转了一下之后结束了。
李文彬的脸沉了下来,趁赵慎三说错了话心神未稳,猛然间大喝一声:“小三,什么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面对伯伯还有什么顾忌?说!”
“呃……我查出了刘天地他们之所以疯狂敛财,居然是郝总经理在桐县的私人淘金窟,正因为此,郝总经理才一再的想要把我赶出桐县的。”
赵慎三被呵斥一声之后,吓得哪里来得及思索,顺口就说出了实情。
“哈哈!”
李文彬听完,怒极反笑:“好啊好啊,这才是白会长跟我力荐的能员干将呢!这才是董事会那边数次嘉奖的总经理楷模呢!我说他不惜钻营到京城,就为了保留继续在云都担任总经理的机会,原来是要守卫他的小金库啊!真好真好,咱们辰光集团的工作居然被他们变成了私人的利益场,这功夫不得不说不高了!这个郝远方在云都的好多个县城都做过一把手,看来这样的淘金窟估计不止一个,惨淡经营多年,自然是舍不得放下就走的。好啊,我当然得成全他了!”
赵慎三吓得脸色微白,紧抿着嘴不敢说话了。
李文彬站在窗口对着夜色深深地吐了几口气转过了脸,却已经平静了下来,看到赵慎三满脸的恐惧,也不敢一个人坐着,呆呆的站在他身后,就赶紧拍拍赵慎三说道:“小三,别紧张,坐。今天就咱们爷俩,别怕。”
赵慎三惊魂未定的坐下了,依旧僵直如木偶,李文彬叹息了一声说道:“小三,伯伯是心疼啊!辰光集团培养一个领导不容易,怎么会就能被身外之物腐蚀成这个样子呢?他们既然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个歪门邪道上了,对我们的正经事业哪里还有心思去干啊!哈,你猜怎样小三,像这样的领导,我坐在我董事长办公室里,听到的居然是一片赞扬声,而你跟郑焰红这种我明知道可以为了工作顶住压力跟暗算的领导,却非议不断,甚至都是不法办你们难以平民愤的大问题,这可真是奇妙至极了!”
赵慎三喃喃的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大抵就是因为我们俩的身份太过敏感,动一动我们,上面就会摇一摇吧……”
李文彬感慨的说道:“是啊,乔远征早就告诉我过,说郑焰红你们俩之所以麻烦不断,就因为你们是生长在我李文彬这颗大树干上的树叶子,故而才成为了风之源头。放心吧小三,伯伯不是迂腐之人,更不会跟黎远航那个笨蛋一样为了自保不惜丢车保帅。行了,你说这么多就很对得起伯伯了,明天还要沿着你搞得宗教旅游线路走一圈,有的你忙的呢,去睡吧。”
赵慎三看着李文彬此刻倒跟他白天一样满脸的寥落,这种寥落让这个一贯看上去高山一般不可亵渎的老人分外的脆弱,就心疼的说道:“李伯伯,您也早点休息吧,下面的事情也不是能够一朝一夕就改观的,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嗯,好孩子,伯伯知道,你去吧。”
李文彬慈爱的拍拍赵慎三,送着他出门了,自己关上门却依旧了无睡意,就又坐到露台上,看着天际默默地坐了好久。
赵慎三心口涌动着一种酸楚的感动,慢慢的往山下走去,心想就算是做到了李文彬这么高的级别,尚且有这么多的不得已跟需要妥协的无奈,他一个小小的正总监,论级别不过正总,论成就不过芝麻官,跟李文彬堂堂一郡的封疆大吏怎么有可比性?比起需要协调全省的平衡,操心上亿人的衣食住行这么大的责任来,他所遭受的磨难顶多算是摔倒了磕破点皮,如果就此就想残废掉了手脚,简直真的是懦夫行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