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凌晨,累得快散架的顾文静被向羡予从被窝里硬生生拽了起来,冷水泼脸整装待发。
“真是起得比鸡还早!”文静嘴里叼着全麦面包嘟嘟囔囔,在揉眼的同时抱怨不断。
然而吐槽归吐槽,该出发时还是得出发。
没多久,她就和爹妈一道带上吃穿用各色探亲礼物,顶着晨曦中还没回家的朦胧圆月,驱车踏上归途。
父女俩交换驾驶全程基本不曾停歇,一路疾驰从绕城高速开到国道、省道再迈上乡村小道,终于在临近黄昏时抵达了没有一朵花儿的花园镇。
将汽车扔在镇政府旁的停车场之后,归心似箭的顾建军立刻准备去长途车站雇摩托车继续前进。
文静却指着路边一家砂锅米线不乐意迈腿:“我中午就噎了点饼干,快饿死了,吃两口再走呗。”
“呸呸呸,”顾建军火速往地上吐了唾沫,又点着文静脑袋教育,“今天都七月十二了,别嘴里挂着死啊活的,晦气。家里肯定有饭给你吃,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不要,我饿得一步都走不动啦。吃了再走好不好啊?爸爸你最疼我啦,不要让我挨饿嘛!”文静没去反驳老爹的封建迷信,也放弃嘲讽他期待的那个所谓家中肯定有的一定是剩饭、刷锅水。
她只耍赖卖萌,就差没原地打滚。
即便是爷爷奶奶家留了饭文静也没胃口去吃。
不用猜都知道,一顿饭时间绝对不知道看多少白眼,还得被迫听女孩不该上桌、不该继承家业之类的屁话。
最终,向羡予再次和稀泥做调解员。
“哎,老顾,吃碗米线也耽搁不了一小时,进去吧进去吧,在门口闹像什么样子。”说罢她就率先牵着女儿的手进了那破旧小餐馆,顾建军无奈只得妥协。
一家三口草草吃了点东西打尖儿,随即赶在天黑之前雇了三辆摩的继续前行。
颠簸着走过一段九曲十八弯的狭窄山路之后,在天擦黑之时终于抵达了顾建军的老家,不见任何荷塘的白莲村。
文静一手扶着被抖得七晕八素的妈妈,一手拎着茅台酒,在村头的大槐树旁下了车,和拎着另外两大包礼物的顾建军一起沿着黄泥路往村内走去。
进村没多久就到了文静大伯家,青砖院墙门口支着一个烟摊伴着大堆零食,一盏十瓦的电灯垂挂在守摊人头顶,在朦胧夜色中特别显眼。
“哟,是二弟回来了啊!稀客稀客。”守摊的黑胖中年妇女见文静他们走来立刻笑着打招呼,同时一双笑得快成窄缝的双眼滴溜往三人拎的东西上看。
“大伯母好。”文静礼貌却并不亲切的向对方问好。
此人名为万慧如,自称三十年前是白莲村一枝花,后嫁给村支书长子顾建国后才不得不隐退江湖。
文静一直认为论贪吃贪财大伯母肯定在本村首屈一指,论长相那也铁定第一,倒数的。
“这次你们回来的有点迟呢?你看我都先吃完来看摊了,建国大概还在和爸喝酒,你们赶紧去啊,晚了菜就没啦。”万慧如扯着大嗓门这么对建军说。
这话引得文静差点看着自己爹笑出声,幸好她闹着先吃点垫肚腹,果然有先见之明!刷锅水谁爱吃谁吃去。
文静一面庆幸一面和沉默着没吭声的爹妈一起穿过两条小巷,去了爷爷奶奶家。
进院门之后,抬眼便看到头发花白有些佝偻的奶奶正在廊下手搓衣服。
见二儿子一家回来她简单交代了几句:“二楼最里面两间你们住,被褥都准备好了。”
她说话就像是在例行公事,脸上没什么笑容,完全没有见着久没归家儿子的欣喜。向奶奶问好后三人又继续往里走。
进堂屋一看,顾爷爷果然在吃酒。陪客是大伯一家子男丁,顾建国、顾文翱以及刚挨了揍的顾文翔。
桌上也就一碟花生米尚存痕迹,其余的菜都只剩汤水。老大顾建国见他们来还笑着问:“吃饭了吗?”
“……”顾建军脸色不怎么好看,略做犹豫后答道,“吃过了。”说完还示意文静赶紧孝敬上茅台替换他们正喝的红星二锅头。
“哎,我还说想请弟妹做俩菜大伙儿一块吃呢。”顾建国很是不要脸的如此回答。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气得文静想挠墙——合着我妈在你眼里就是干活的老妈子啊?
每年都回来你们就不知道我们得连续赶路一整天啊,汤都不给留一口像话么?
当然,这些话她也只能心里想想罢了,在顾家,压根儿就没未婚女孩的发言权。
还没等文静默默发泄完心中郁气,坐在上席的顾爷爷就一脸严肃的敲着旱烟杆开始冲她训话了。
“你看你穿的什么鬼东西,那么短的裤衩还穿外面,简直不像话!”顾爷爷看着文静的T恤、热裤直皱眉摇头。
少顷他又在吞吐烟圈儿后继续吩咐:“小贾前日过来了一趟,听说你要退婚?这怎么行,老顾家可出不了这么丢人的事儿!等回去了和他好好说说,别再闹脾气使小性子。”
如此不讲道理、不考虑实际情况、不为女方着想的话一出口,差点把文静气得跳脚。
“他先出轨另外找女人才退婚的。”她瞪着一双死鱼似的眼睛无可奈何的解释。
“那也是你的不对,看不住自己男人还不够大度。”顾爷爷连连叹气摇头。
顾文翔为报仇雪恨也在一旁不断煽风点火,文翱堂兄倒还客客气气的,什么都不曾说。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文静被爷爷等人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育弄得很是内伤,借口开车太累要回房休息才终于解放了耳朵。
长叹一口气后她依旧觉得自己实在憋屈得厉害,想要出去透透气。
听到楼下几人还在喝酒吆喝,她不想从堂屋穿过,于是直接翻窗下楼,反正距离也不算高。
此时不过晚八点,晚风徐徐还算凉爽,村里有不少人在室外散步纳凉。
文静奔着消暑透气的目的漫步村落,不多久就走到了村尾河渠边的柳树小道上。
月光下,她隐隐约约能看到好几个小孩在河边的洗衣台上踩水嬉戏,不由有些小担忧。
这是一条人工灌溉渠,至少有三米深,堤岸很高不易攀爬。
更重要的是,河水看似平如镜面,却因拥有通向各处农田的多个洞口而密布了不少小漩涡,游泳健将都有可能溺水,小孩子一旦落下去多半有去无还。
文静小时候住村里时三天两头被妈妈告诫不准靠近河边,后来顾爸爸教会了她游泳,却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河里游泳,特别是农历七月。
鬼月一定要避开危险地点不干危险事情,最好是晚上别出门……顾建军迷信,从小就这么教文静。
她虽然胆大不信邪,但未成年时也不曾故意违背父母的叮嘱。
今天看见几个小孩嬉戏就不由想起了老爸的话,这是七月十二日呢,运气不好遇到水鬼找替身的话……
文静刚这么一想,随即赫然发现前方当真有一个小孩脚下一滑倒仰落水!
其余孩子惊哭之后忽然作鸟兽散,刹那间整个河边就只剩下水里一颗沉沉浮浮越飘越远的脑袋,以及默默站在岸边的她。
要,救人吧?文静身子微微前倾,脚下却僵直着不曾奔出。鬼月啊,游泳技术并不能决定成功几率,运气才最重要吧?
一瞬间她忽然想到自己是独生女,万一淹死了爸妈不知该有多伤心。
而且,四周无人死了也白死,见义勇为都没法申请。同理,四周无人不去救那孩子也没谁知道。
但是,别人不知道我自己心里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想这些问题的同时文静已经在堤岸上快速奔跑起来,无声的追赶着被冲往下游的落水小孩。
她是健身教练体力很好;她前阵子天天游泳都得妇科炎症了水性也很好;她学过水下救援;她还学过急救人工呼吸。最重要的是,不去救人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文静略作犹豫便鱼跃入水,她不知道的却是,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濒死之时力气会大得如此不可思议。
她明明按照救生须知从背后绕过去伸手托他下颚胸却依旧被手腿缠上,差点双双沉底。
她不知道在费尽大半气力,好不容易顺利托浮起小男孩后,两人却没法顺利上岸。
因为人工河堤既陡又干净,没有斜坡也没水草枯枝借力。本地又有习俗七月十三至十五日这三天才祭祖放河灯,她甚至找不到路人能求救。
她更不知道的是,夏夜河水会如此冰凉,冻得人四肢发僵,牙齿寒战。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在顺水飘荡中冷得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