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离了水,濒临死亡是什么样的,不能呼吸,静静地任由天命。
陈温站在喜娘身后,目光哀哀,不敢仔细地去看床上趟着的人儿。
这位小娘子叫鱼儿。
一双眼全部灰暗了,面颊凹陷,皮包骨头。
直到她娘握着她的手,她才会转转眼珠子,那一双没有光的眼睛,直视钟婶子。
“娘。”
声音小到即使陈温站得近,也听不太清。
婶子的眼泪早就已经擦干了,不敢在她女儿面前哭,只是转身指着陈温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做一身喜服吗?娘给你找了个绣娘。”
鱼儿这才把目光望向陈温,陈温咬咬牙,笑容僵硬,跟她说道:“这位娘子好,我的手艺可是喜娘认证过的,村子里头最好的,我给你做一身,你穿上定然漂亮,如何?”
“好,要最好看的。”
“当然。”
她说话不喘不咳,声音很虚,陈温断定不了她是生了什么病。但生命像是要要终结了,所以这位婶子才那么着急。
母女两讲着话,喜娘就拉着陈温的手把她先带出去。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陈温回头看,对上了鱼儿的眼神,她的眼里被房屋外的光衬得亮了一下。
陈温却觉得她很悲伤,她不敢多看,赶紧把头转过去。
“劳烦你多等会儿了。”
“无事。”
她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深入了解了,里头的婶子姓钟,年纪轻轻就是个寡妇,她只有一个孩子,她的孩子冠以她姓,自此两人相依为命。
可姑娘嫁给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本以为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可就在钟鱼儿成婚五个月之后,她的丈夫就和一个漂亮女人跑了。
她的夫家觉得她守不住自己的丈夫,还生不出男孩,就把她赶走了。
连休书都没有一封。
钟鱼儿也是个命苦的姑娘,跟她娘拥有一样的命运,比她娘还可怜。年纪轻轻想不开,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命都搭上去了。
要陈温说,钟鱼儿也是傻,为了一个渣男,何必折磨自己,失去自己的命。
最后的愿望居然也是,穿喜服和她的丈夫成一次婚?
毕竟,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是最爱的娘亲,而不是那个,被漂亮女人拐跑了的男人。
可其中弯弯绕绕也不是她能懂透的,只能说,爱情的力量既能温暖一个人,也能摧毁一个人。
“钟家婶子也是命苦。”喜娘叹了声气,跟陈温说:“也多谢你能接下这个烂摊子。”
“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怎么也得尽力,我又不是个冷漠的人。”
说完,陈温想起了其他绣娘因为晦气不愿接,稍稍愣了下。
哦……她没有说她们冷漠的意思。
喜娘兴许也是想到了,禁不住笑了下。
“那喜娘,怎么会接婶子的……?”
照理来说,喜娘更会觉得晦气才是,她通常接触的都是新人,做的是喜事。
而钟鱼儿说的难听些,就是濒死之人,是个寡妇,还没有夫家,却要做身喜服,成婚?
这要是说出去,可是个砸招牌的活计。
喜娘咳了一声,想起许多年前的事,心里头就有一股愧疚感,久久萦绕,挥散不去。
“钟鱼儿的婚事,也有我的过错。”
“啊?”
“很惊讶,是吧。”喜娘笑着看了眼陈温的反应,又继续说。
“我原也是有拿走眼的时候,那时候那位对钟鱼儿颇有好感,觉得她漂亮,所以我才极力地向钟家推荐那户人家。最后,钟鱼儿被我劝动了,和那人成了亲,婚后确实相敬如宾,钟鱼儿对那人也慢慢变成了喜欢。可是……”
陈温接下她的话:“可是,原来他只喜欢漂亮的女子,并不是真心的!看了五个月也看腻了钟鱼儿,所以才能那么轻易地跟别人跑了!”
喜娘点了点头:“确实,是我看走了眼。虽然夫妻关系不合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可我看这孤儿寡母的实在是愧疚极了,所以……”才会帮忙。
喜娘越说越小声,陈温却已经全部都懂了。
喜娘是想为自己之前的错误判断,赎罪来了。
“我当喜娘,向来都是凭着良心做事,可不会随便乱牵线,除了钟鱼儿,我几十年了,都问心无愧。”
喜娘顿了下,想起要是之后自己对着别人说起这事,别人觉得晦气,不要她给当喜娘,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当了几十年,我也攒够了钱,或许是时候该退下来了。”
陈温张了张嘴,上下打量喜娘:“身子骨这么硬朗,再当几十年喜娘也没问题。”
喜娘被她的嘴甜打败了,拿着帕子,捂嘴笑了。
“我要是能早个几年认识你这个小鬼就好了,说起来,你也是才人。”
陈温连连摆手。她穿来还不到一年呢,早个几年她要是认识,也只是认识这幅身子的原主。
“等你再大些,是时候出嫁了,来找我,我免费给你牵那条线。”
陈温歪着头笑了。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陈温和喜娘在外面站了许久,钟婶子扶着门框,眼里全是泪,喊了声陈温的名字。
“我姑娘,现在有了点力气,你可否,进去为她量量尺寸。”
陈温一听,赶紧抬脚进去了,而钟婶子则是退出去,独留陈温和钟鱼儿两人。
钟鱼儿全身无骨般坐在椅子上,看到陈温朝她来,虚弱地扯出一个微笑。
陈温也不跟她叙,直接上去量她上半身的尺寸。
量到肩上的时候,陈温不敢下手去掰她的肩膀,直犹豫片刻说:“娘子,肩膀别弯着,能……”
“我没力气。”
陈温想了下,自己上手去掰她的肩膀,量好之后,绕到她前面去,突然就对上钟鱼儿饱含热泪眼睛。
“我活不久了。”
陈温愣在原地,手上没了动作。
“小姑娘,眼睛这么漂亮,一定要擦亮眼睛。”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滴落,砸在她自己的手上。
“别给我做喜服了,穿着入棺算什么,给我做身漂亮的丧服吧。”
说着说着钟鱼儿笑了,手指入袖,不知道在掏些什么,过了会儿拿出一枚银子来。
“我存了好久的钱,给你。”
莫名地,陈温鼻子一酸,眼含热泪。
哪有人自己将死,自己提要给自己做丧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