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珠突然想到赵礽现身卢家,会不会和他有关?
她犹豫一下,打开话题,甜甜笑问:“爹爹,您可瞧见案前的腊梅了?”
卢景瀚一怔,面色放松了些许,低头问道:“从甄家带回来的?”
毓珠点点头,佯装不悦,“爹爹不喜欢吗?”
卢景瀚好笑地望着女儿,“怎会不喜欢?那腊梅往房中一摆,满室幽香,心旷神怡,连齐王殿下也赞不绝口。”
说着,稍稍敛了笑意,颇为认真地问毓珠:“今个见到齐王殿下了?”
毓珠语气平平地“嗯”了一声。
卢景瀚对女儿的反应感到一丝意外。
他并没有急着探究。
毕竟,他再不拘小节,也知晓女儿长大了,有些话题不能多说,也不便由他来说。
一路安静地到了玉照阁。
卢景瀚止步在门前,朝毓珠微笑点头,“外头冷,快些回屋吧。”
毓珠乖乖进门。
却模糊听见身后父亲吩咐宋义:“马上请二老爷来我书房。”
毓珠不由得停了下来。
接着看向绿芜和绿蕊,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
两个丫鬟忍不住打起了寒蝉。
绿芜小声嘀咕道:“小姐,旁的事可以,偷听大老爷和二老爷谈话,奴婢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
毓珠也不想为难她们,只得作罢。
只是,心中有谜团未解,这觉也睡不踏实。
父亲大晚上的把二叔叫去书房究竟所为何事?
安抚二叔?
毓珠觉得不像,若是为安抚二叔一家,应该去二房的屋子才对。
书房,显然不是谈家事的地方。
戌时初刻,二老爷卢景源在夜色中回到二房。
燕氏尚未安置,见卢景源回来,忙上前询问:“大伯找你有什么事?”
卢景源眼神闪烁,“就是说了下退亲的事。”
燕氏当然不信,板着脸道:“老爷确定要瞒我?”
烛光下,卢景源露出一脸的无奈。
沐浴后,夫妻二人躺在了床上。
燕氏静静地望着卢景源。
卢景源斟酌良久,开口道:“雅君,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燕氏眼皮一跳。
卢景源握住她的手,表情晦涩,“今年大旱,燕北一带灾情严重,乡间饿殍遍地,灾民四处逃荒,光是涌入我们蓟州的就有数千人。”
燕氏一头雾水,不知卢景源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但她记得,当时蓟州城物价飞涨,流民堵在蓟州城外,一片混乱,她原定于中秋节前带宜姐儿回京的计划也因此耽搁了。
燕氏感叹道:“好在朝廷同意开仓赈粮,否则真不知最终会饿死多少黎民百姓,虽然有些迟了,到底胜于无。若皇上如隋文帝一样,不怜百姓而惜仓库,燕北恐怕就要生乱子了。”
“雅君,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卢景源眼神凝重,喟然叹道:“朝廷并没有同意开仓放赈,说我们蓟州乃边防重镇,近年战事频仍,蓟州的储粮随时要留待急用。”
闻得此言,燕氏大惊失色,喃喃道:“那是谁做主开的仓?”
说完,她惊恐地睁大眼。
老爷是蓟州长官,除了老爷谁敢擅自开仓放赈!
虽是用于赈灾,为公为民,但未得到朝廷的旨意,无论如何辩白,也逃不出重罪一条。
何况朝廷已说得明明白白,蓟州的储粮不能动。
燕氏嗓音微微发颤,“老爷,您擅自开仓,来日一旦战事又起,仓廒里粮食对不上数,老爷要怎么交代?”
由于害怕,她无法再言,眼眶红润一片。
卢景源忙搂住妻子,惭愧地道:“我当时确实考虑不周,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可眼见灾民越来越多,城墙外堆积的尸首一日比一高,我实在……实在是……”
燕氏如何不理解夫君的心。
夫君为官勤勉,爱民如子,辖地内出了灾情后,几乎夜夜难眠。她身为他的妻子,看在眼里,既心疼又敬重,即便是此时此刻,她也不舍埋怨他一言半语。
卢景源猜到燕氏不会责备他。
世上再无第二人像燕氏一样懂他了。
他感觉心间涌起一阵暖流。
燕氏急切地问:“大伯找你可是正为了此事?”
卢景瀚面色复杂,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哥告诉我,齐王下午来过,说余家知晓我们家在调查余大郎包\养戏子的事,更知晓我擅自开仓放赈的事,那余大太太的堂哥钱尚文是新任佥都御使,他放言只要我们敢举报余大郎,钱尚文就把此事奏报朝廷。齐王得此消息,便主动从中调停,劝大哥息事宁人,两家各自安好。”
燕氏呐呐地说:“怪不得大伯如此冷静,和他以往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还有余家,我说怎么他们没赶紧来为儿子说项,原来早有打算。看来余家也并不稀罕我们这个亲家。”
卢景瀚有些内疚,“可是,这样一来,大哥也算欠了齐王一个人情,若非齐王及时来劝,我们也不会知道余家的算盘,到时候迫不及待地举报了余大郎,后果不堪设想。和余大郎之过比起来,我的罪名可就严重多了。”
燕氏只能默默道了句:“事已至此,老爷也不必自责了。”说着,心中依然担忧,“那钱尚文只是正四品佥都御使,上面还有副都御使、都御使,再者科道官数不胜数,就算钱尚文压着此事,还有其他人呢?”
卢景源讪讪道:“大哥说,齐王既敢揽下此事,必然会一帮到底,要我尽管放心。”
他一心想着卢景瀚能远离齐王,这下因为他的事却又近了一步。
燕氏情绪已平静下来,反过来安抚卢景源:“世事难料,我们只要脚踏实地过日子,不做违心之事,其他的我们也有心无力。此次和余家退亲,虽牵扯出这么多事,但好歹认清了余大郎和余家的嘴脸,对于我们女儿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
妻子还是如此乐观豁达。
卢景源情不自禁地笑,低头吻一吻妻子的额,轻语道:“你放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帮女儿寻一门好亲事。”
夜色渐深,兴德坊趋于安静,两个更夫并肩而行,吃力地敲打二更的梆子和铜锣。寒风飕飕刮过,二人缩着颈脖,冻得直哆嗦。
远处响起车辙声,一辆马车飞快地驶过胡同口,一更夫正要呵斥,另一更夫劝止道:“虽说到了宵禁时刻,但你也得瞧瞧,那可是马车,能乘马车的,会是小户人家吗?万一车上坐的是达官显宦,我们惹得起吗?”
听得同伴此言,那更夫也觉得自个有些可笑。
扬鞭的车夫显然确实没有将宵禁放在眼里。
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车里的主子又喝了酒,回府后他决计得挨一顿训。
暗暗叹了一气,身后却响起了说话声。
车夫忙环顾左右,看是否有行人路过。
“经此一事,卢余两家必定对赵礽感恩戴德,这下好了,连卢景源这样的清流也要听他行事了。赵礽这个狡猾狐狸,倒是高瞻远瞩,现卢家一文一武,都成了他的人,我们是不是该着急了?”说话的人嘴里喷着酒气。
有低沉的嗓音轻缓回道:“该着急的是晋王赵祚。”旋即顿了顿,言语间含了一丝兴趣,“我现在想弄清楚的是,今日在甄府给余大郎设局的人是谁?”
“确定是设了局吗?”
“十五叔,你怎么还是这样耳目闭塞?”
“……”
车夫听在耳中,忍不住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