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并没有犹豫,只是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恭敬一些:“小子不学无术,所通诗词,不过片毛,若是解答不上,大祭司莫要责怪就是!”
他此时只能听到那大祭司的声音,中间隔着层层屏风,那是根本瞧不见那大祭祀的声音。()
但是不知道为何,那柔媚的声音进入韩漠的耳中时,韩漠竟是觉得有一丝熟悉的感觉,那听起来极美的声音,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一样。
不过韩漠内心却有些奇怪,自己刚进入圣坛之中,便碰上那位月奉司试探自己武功之后,将自己带到这里来,这位大祭司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得很。
他刚才随着罗日旭行走在迷宫般的长廊中时,也并没有察觉有人暗中监视,却不知为何消息这么快就到得大祭司的耳中。
以韩漠的能力,竟然没有察觉暗中有人被监视着自己,那么对方的监视人员也未免太过厉害了一些。
大祭司声音依然轻缓而柔媚:“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何解?”
韩漠眯起眼睛来。
虽然他未必是一个好读古书的人,但是穿越到这个时代,身为世家子弟,更有家族的规范,所以打小的时候,他倒也读过一些书。
那些奥理难通的古书古文,韩漠是并无兴趣的,但是世家子弟,四五岁时,便会被拉到书院里接受这样的熏陶,就算他不甚喜欢,但是每天里耳边总要过上一过,所以对于一些古文杂学,却也是了解一二。
大祭司所言的这一句,韩漠倒是记得清楚,那是老子《道德经》里的句子。
韩漠却是没有想到,风国的大祭司,竟然对道家老子的《道德经》也有兴趣。
《道德经》是中华奇书,里面以简短的句式阐述了许许多多的人生哲学,从中可以窥探到许许多多极独特的理论,也一直是老庄之士的必读经典。
韩漠对于《道德经》,也不过是初识皮毛,从未真的深研其中。
《道德经》字句复杂,就是有学问的人,也未必能够理解其中晦涩难懂的含义,就更别提与中原文化大大脱节的风国人了。
大祭司不通《道德经》,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韩漠自幼听书院先生讲解,那先生倒也是将《道德经》有过详细的讲解,未必谂通其意,但是大致的意思,却也是能够了解一些的。
韩漠沉吟了一下,才回道:“以无为的态度去有所作为,以不滋事的方法去处理事务,以恬淡无味当做有味……解释起来,也就是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的意思!”
韩漠说完这句话后,楼阁内一片宁静,那位大祭司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大祭司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问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纳,大智若愚……又如何解释?”
韩漠闻言,嘴角泛起笑意来,若说《道德经》中有韩漠极喜爱的句子,那么这一句正是韩漠一直铭记的经典训诫。
“回大祭司,这一句话解释起来,归根结底,不如说是‘物极必反’的意思。任何一件事物,达到了极致,就会趋于相反的方向发展。”韩漠缓缓道:“凡有大成就的人,好像在某些方面总有不足,正是这一得一失,才使其作用互相弥补,整体上不至于衰竭。有笔直似乎就有弯曲,有灵巧就似乎有笨拙,能言善辩之中,似乎就有着笨嘴拙舌……锋芒不显,或许才是其真意!”
又是一阵沉寂,片刻之后,才听到一阵极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韩漠微皱眉头,循着声音看过去,透过几道屏风,隐隐看到一个身影正在迷宫般的屏风后面走动。
那身影极为轻盈,韩漠瞧在眼中,甚至觉得那身影就如同在屏风之中飘动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大祭司的柔媚声音再次响起。
韩漠皱着眉头,这声音越听越熟悉,这让他心头极其疑惑。
他十分肯定,如果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误的话,自己是肯定听过这声音的,但是对方是风国堂堂大祭司,自己之前应该没有可能见过。
他试着回忆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熟悉的声音,但是一时之间,还真没能想起来。
“关水!”
大祭司“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才道:“你……读过《道德经》?”
韩漠平静道:“不瞒大祭司,在我庆国,进过书院的学子,都是略知一二的!”
“这些话……很有道理!”大祭司轻声道,她的身影在屏风中缓缓走动,竟是慢慢靠近过来:“只不过这些道理……虽然会有很多人能够听懂,但是真要做到,只怕很难?”
韩漠颔首道:“圣人之言,树立起大大的标杆,若都能够做到,遍地是圣人,便无俗人了!”
“那你是圣人还是俗人?”
韩漠微微一笑:“俗人,我是大大的俗人!”
“你既然懂这些道理,为何不做圣人?”大祭司声音柔和:“若是作了圣人,人人敬崇,受人膜拜,那岂不是好的?”
韩漠摇摇头:“圣人难做!”
大祭司立刻问道:“何为圣人难做?”
韩漠心知这位大祭司实际上就是风国的圣人级别,自己在这里却也不能肆意而语,恭敬道:“小子不敢胡说!”
大祭司柔声道:“你但说无妨,这里只有你和某……说错了话,某也不怪你!”
韩漠道:“那小子放肆而言,大祭司不要怪罪!”
“你说!”
“圣人难做……道理很简单的!”韩漠平静道:“要想达到圣人的标准,就要在各方面做的比俗人要辛苦百倍,处处以道德的标杆束缚自己,从俗人迈入圣人的行列,要遭受无数的艰辛,就算有很多人想成为圣人,但是……要踏过无数艰辛,达到圣人的标准,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得到,这便是俗人难以做成圣人……所谓圣人难做的另一个解释,便是真的成了圣人,那就会更加艰难了!”
大祭司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韩漠解释下去。
韩漠沉吟了一下,才道:“即已达到圣人的地位,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因为一旦出现哪怕一处污点,或许就会从圣人的坛位上跌落下去,被世人所唾弃……圣人出现污点之后所遭受的打击,那是世间俗人无法想象的。所以圣人们要保持自己的清名,要么真的道德高尚,完美到难以挑剔,要么……就不得不做些世人不知的事情来掩盖一些污点。无论是哪一途,都会非常辛苦……所以说,要成为圣人的过程很难,而成为圣人之后保持自己圣人地位便更加艰难,至少……小子以为,大凡圣人,虽然受世人崇敬,受人膜拜,却一定不会快乐。而小子世俗之人,遍尝人间酸甜苦辣,有苦有乐,反而更为惬意……!”
他一番话说完,束手而立,便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才听大祭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道:“想不到……你竟然懂的人心之苦!”
韩漠听她声音似乎有满腹心事,只能回道:“不过是胡言乱语,大祭司不见怪才好。若是没有他事,小子告退!”
大祭司立刻道:“不急!”
“大祭司还有何吩咐?”
大祭司沉吟了一下,才问道:“你们庆国,礼乐之国,更是自诩为礼仪之邦,文人墨客聚集之地,诗书纵横之源,某且问你,在你庆国,可有解人之苦的大书?”
韩漠想了想,缓缓道:“大祭司,我读书不多,但是却听人说过,所谓苦海,有人生之七苦,是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七苦缠绕人心,却不知大祭司所言的人心之苦,又是指哪一种?”顿了顿,摇摇头:“此七苦,倒也有解苦之书,不过……恕小子冒昧,这解苦之书,却并不适合大祭司!”
大祭司的身影此时已经愈发接近过来,与韩漠只有了一道屏风之隔,透过屏风,韩漠清晰地看到,那位大祭司身着纯白色的大白袍,全身都被覆盖其中,头部亦是带着白袍帽,身体侧站着,韩漠只能看到大祭司的侧面身影,依然是看不到那大祭司的脸庞。
“你所说的解苦之书,是为何书?”大祭司平静问道:“为何……不适合某?”
韩漠道:“风国乃是蛇神之国,蛇神庇佑风国子民,也庇佑着大祭司。而在我国,解苦之书……是为佛经,所以……不适合大祭司!”
“佛经?”
“是!”
大祭司轻轻一笑,“果然是不适合某。只是……听你今日一番话,某到觉得愉快很多!”
“不敢!”韩漠拱手道:“大祭司过奖了!”
大祭司轻移步子,终于从屏风之后转出来,站在韩漠面前,轻声道:“今日之论,可见你也是个有见识的人。某初学《道德经》,颇有不通之处……日后还要你多来指点!”
韩漠拱手道:“大祭司抬爱了。小子所知实在不多,不敢谈指点。大祭司若是真想学《道德经》,中原他国,颇有精论之士,大祭司可以凭请他们过来研学!”
“沽名钓誉之辈。”大祭司淡淡道:“倒是你,今日见解,反倒是让某很为欣赏!”
韩漠只感觉她的声音柔媚异常,近在眼前,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了大祭司一眼,只瞧了一眼,韩漠神色大变,整个人呆立当地,竟是如同被雷击一样,瞳孔在这一瞬间急剧收缩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大祭司,果然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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